陰雨連綿，一滴滴砸在地上，濺在這群攥緊拳頭，氣得臉紅的護衛靴子上。
    巡檢司的帶刀郎們管你這哪，本就是得了令來刁難的。
    足足一刻鍾過去，他們還是喋喋不休的詢問。
    看見這一幕，趙公子他們各個惱怒異常，就像是一道道無形的巴掌扇在了他們臉上。
    那個長運樓的樓主暫且不說，其他幾個商會的掌櫃見到此情此景，也開始有些驚疑不定。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猶豫道：“小姐，小人突然想起一件事，前幾月尚有一筆欠款未曾結清，若是此時拿出這麽多銀子，怕是……”
    這話頓時像是一根導火線，徹底引爆了這群公子小姐的自尊心。
    “混賬！”
    女子眼中滿是憤怒，“你什麽東西，也敢跟我出爾反爾？”
    黃達也就算了，人家是本地官員。
    鄭天宇也沒招，人家無論是官職還是實力都不是他們能應付。
    可現在你一個小小的商人都敢如此放肆？
    ‘罷了，不管如何，先救下這陳家人再說！’
    趙公子心中如此一想，大步走來冷冷道：“先去把銀子都給我送過去！”
    “這……”
    雨水打濕了這幾個的掌櫃的衣衫，顯得十分狼狽，他們看了看一旁正被盤問一群人，又看了看雨中衙門前石階上的官衣，沒動。
    他們想巴結這群京都貴人不假，可事到如今，慶寧兩個最有權勢的大官都站了出來，他們要是真去送，豈不是自尋死路？
    見他們不動，趙公子氣得是七竅生煙，想張口呼喚自己護衛，卻見他們還被巡檢司的人纏著。
    無奈之下，趙公子狠狠瞪了一眼這幾個掌櫃，親自下手，去拖拽銀箱。
    雨勢越來越大，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去拖拽銀箱的動作十分狼狽。
    每用一份力氣，心中羞憤就多一分，對黃達以及鄭天譽的憎恨也就多一分。
    他現在滿腦子就是在想，等到此事後，冠軍侯跟他們逐漸生分，就一定要找機會，找回場子！
    “放人！”
    大雨打在他臉上，好好的貴公子形象，蕩然無存，凝視著黃達的表情也再無先前那般從容，眼神好似要擇人而噬的厲鬼一般。
    黃達看了看他身邊的銀子，又看了看麵前被壓在地上的陳家人，最後望向鄭天譽，嘴唇幾番蠕動，終究是發不出一絲聲音。
    “大盛律法如此，由不得你肆意妄為，放人！”
    趙公子再次怒吼一聲。
    臉貼著泥水的陳家少年眼中滿是得意，隔著雨幕陰冷盯著不遠處的一個個苦主百姓，衝他們張開嘴，無聲說出一句話。
    等著我殺你們全家。
    倏地，雨勢漸收，一縷陽光乍破陰雲，投射下來。
    照在這慶寧衙門前的長街上。
    怒聲訓斥官衣的公子。
    陰冷注視商人的小姐。
    半張臉被壓在泥水裏，猙獰若惡鬼的陳家少年。
    被盤問的武者護衛，與正在盤問的囂張帶刀郎。
    還有，那蜷縮在一起，茫然看著眼下與自己相關，但又好像是局外人的……受害百姓。
    他們的表情在某一刻好似凝固了一刹。
    活似一幅靜止的畫。
    終於，黃達緩緩閉上眼，長歎一聲。
    像是妥協一般。
    至此，這幅凝固的畫卷，開始重新有了聲音。
    趙公子嘴角扯起一抹譏諷的弧度。
    陳家少年哪怕灌進去一大口泥水，卻依舊在放聲大笑。
    盤問的聲音消失，隨著一個老人哽咽的起音，這群百姓開始紛紛止不住的慟哭起來。
    在這哭聲的襯托下，惡人笑的越發猖狂，在他這裏好似絕妙的伴曲，官衣沉默的愈發蒼涼，這哭聲在他這，又徹底轉變，盡顯無力。
    “我真沒用啊，想幫你也幫不到。”
    黃達喃喃一句。
    趙公子沒有聽清，卻見對方緩緩抬起手，說出的兩個字，卻不是自己預料的放人。
    而是……
    “行刑！”
    吳青狠狠抹了一把臉，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怒吼一聲來到陳家少年麵前，在其錯愕的注視下，高高揚起長刀，沒等其他人有任何反應，也再不容有半分反轉，重重落下！
    其他劊子手見此，也反應過來，紛紛揚起長刀。
    “你……”
    趙公子看著滾落到腳下的頭顱，剛想怒斥，眼中餘光卻是順著蜿蜒如小蛇一般流淌的血跡，看到了一把椅子。
    還是巡檢司搬出的那把椅子，但現在，不知何時，上麵有了人。
    一個青年，坐姿隨意，神態平靜，一語不發。
    鄭天譽站在其後，冷冷注視。
    在這個畫麵映入眼簾後，這裏的一切都好像在沉默卻極速的發生巨變。
    一瞬間，原本死寂若苦世圖的畫卷，就有了顏色。
    那是誰？
    趙公子茫然回憶著。
    倏地，一段記憶從腦海裏浮現。
    那時候他還在京都，沒有武道天賦，沒有修行資質，為了在家裏爭取地位，隻能任勞任怨，向父親，向大伯，向阿祖，接下一件件或是麻煩，或是繁重，或是嫡子不能做的事。
    同樣是一個陰雨天。
    他站在父親的書房裏，恭敬聽著父親的告誡。
    “此去慶寧，務必與陳家人親近。若是你能做到，我們在家裏就能好過一些，我動用關係，找了禮部的人問清楚了，都是一群泥腿子，錢也好，女人也好，總之隨你。
    一定要放下架子，知道嗎？”
    “孩兒明白。”
    “嗯，你去做此事，我還是放心的。”
    父親拿起一幅畫，輕聲道：“來看看吧，這就是那位如日中天的侯爺，真年輕啊，我在他這個年紀，還滿腦子隻知道吃喝玩樂呢。”
    他走到書桌前，順著父親的視線看去，隻見畫分兩半。
    上麵那一半，是一個青年坐在路邊攤上狼吞虎咽，旁邊擺著六個空碗。
    下麵那一半，同樣還是這個青年，但卻是立在大佛之前，站在石階上，漠視底下各衙的官員。
    畫中青年的漠然的眼神逐漸從回憶裏走進現實。
    趙公子伸手扒開眼前被雨水打濕的發絲，隻見一名帶刀郎緩步來到他麵前，抓起他身邊那箱銀子，轉身走向那群商人麵前。
    “這世道掙錢不容易，別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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