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明前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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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稠如墨,將棲雲鎮溫柔地包裹。林羽懷揣著那份油布包裹的地圖,走在回家的青石板路上,腳步沉重得仿佛灌了鉛。爺爺的話語仍在耳畔回響,每一個字都像錘子,敲打在他心上,將那個他一直隱約感知卻不願正視的決定,徹底砸實。
離開。
這兩個字,輕飄飄的,卻承載著千鈞重量。
推開自家那扇熟悉的、帶著歲月痕跡的木門,溫暖的燈光和母親忙碌的身影便映入眼簾。父親坐在桌旁,就著燈光修補著一件農具,發出細微的刮擦聲。飯菜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是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這一切,如此尋常,如此珍貴。而他卻即將成為打破這份安寧的“離去者”。
“回來啦?快洗手吃飯,就等你了。”母親抬起頭,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笑容,順手將一盤他最愛吃的炒雞蛋往他常坐的位置挪了挪。
林羽喉嚨有些發緊,低低地“嗯”了一聲,默默地去洗手,然後在桌邊坐下。他埋著頭,機械地往嘴裏扒著飯,食不知味。
“怎麽了小羽?今天去你爺爺那兒,是不是累了?”母親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異常。
“沒……沒有。”林羽連忙搖頭,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就是……看書看得有點頭暈。”
父親停下手中的活計,看了他一眼,目光深沉,卻沒有多問,隻是說道:“吃飯就好好吃飯,別想東想西的。”
這頓晚飯,吃得格外沉默。林羽能感覺到父母目光中那不易察覺的憂慮,他們或許也聽到了鎮上的風言風語,隻是不忍心直接追問,怕給他壓力。這份沉默的關愛,像一根根柔軟的絲線,纏繞著他的心,讓他幾乎要脫口說出“我不走了”。
但他不能。
他想起張莽驚疑又怨毒的眼神,想起井邊鎮民們竊竊私語時投來的異樣目光,想起爺爺那句“棲雲鎮,太小了”。留下,不僅他的秘密有暴露的風險,更可能將平靜的家人卷入無法預料的旋渦。那些因“星核碎片”而產生的異象,如今隻是引來猜疑,若日後出現更離奇、甚至帶有破壞性的事件呢?到時,他該如何自處?家人又將如何麵對?
力量,帶來了可能,也帶來了責任與……孤獨。
晚飯後,他借口看書累了,早早回到了自己那間狹窄卻熟悉的小屋。他沒有點燈,隻是靜靜地坐在床沿,在黑暗中聆聽著屋外父母低低的交談聲、收拾碗筷的清脆碰撞聲,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
這些聲音,構成了他十幾年生命的背景樂,平凡,卻深入骨髓。
他輕輕撫摸著懷中那油布包裹的地圖,指尖能感受到布料的粗糙和其下紙張的硬度。這裏麵,藏著通往未知世界的路徑,也意味著與眼前這一切的割裂。
他深吸一口氣,嚐試進入冥想,試圖用“心湖映星”的平靜來撫慰紛亂的心緒。
意識沉入心湖,那暗金色的光點依舊懸浮在中央,裂紋中的藍光穩定地明滅著,比最初明亮了些許,仿佛一顆微縮的、沉睡的心髒。當他意念靠近時,一段信息流自然而然地浮現:
環境監測:周邊生命場情緒波動顯著,存在低強度負麵意念聚集。建議:保持低調,規避衝突。能量循環穩定,儲備緩慢恢複中。
負麵意念聚集……是指鎮上那些猜疑和流言嗎?林羽心中苦澀,連“星核碎片”都能感知到外界環境的不友好了。
他凝聚意念,嚐試向那光點傳遞自己的困惑與抉擇:“我要離開了。離開這裏,去外麵。這條路,對嗎?”
光點沒有直接回應。它隻是靜靜地懸浮著,藍光閃爍的頻率似乎加快了一絲。緊接著,一段更加複雜、帶著某種指引意味的信息碎片,斷斷續續地湧入他的意識:
……檢測到使用者決策傾向……關聯信息檢索……青岩城……區域中心……存在微弱同頻秩序場殘留……可能關聯‘觀星者’次級節點或觀測站遺跡……優先級:低……可作為初步探索目標……
青岩城?同頻秩序場殘留?觀星者次級節點?
林羽心中一震!爺爺給他的地圖,指引的正是青岩城!而這“星核碎片”竟然也提示那裏可能存在與“觀星者”相關的線索!這絕非巧合!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衝淡了離愁。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條無形的線,牽引著他,走向命定的方向。爺爺的世俗經驗與“星核碎片”的超凡指引,在這一刻交匯,共同指向了同一個目的地。
這讓他離去的決心,更加堅定,也更多了一份“雖前路未知,但方向明確”的篤定。
他不再猶豫。
悄悄起身,他開始在黑暗中收拾行裝。動作輕緩,生怕驚動隔壁的父母。幾件耐磨的粗布衣服,母親納的千層底布鞋,省下的些許幹糧和銅板,那本邊角卷起的《星宿野聞錄》,以及爺爺給的地圖和筆記。行囊簡單而沉重。
最後,他拿起桌上那支用了很久的、筆杆有些開裂的毛筆,猶豫了一下,還是將它仔細包好,放入行囊。知識,或許是在外立足的根本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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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窗外天際已經透出一絲極淡的青色,黎明將至。
他坐在桌前,鋪開一張粗糙的草紙,研墨,提筆。他必須給父母留下書信。當麵告別,他怕自己會失去離開的勇氣,也怕看到父母傷心不舍的神情。
筆尖懸在紙上,久久未能落下。千言萬語堵在胸口,卻不知從何寫起。道歉?解釋?保證?
最終,他落筆,字跡帶著微微的顫抖:
“父親、母親大人膝下:”
“不孝兒林羽,今將遠行,未能當麵叩別,萬望恕罪。兒非為一意孤行,實乃心有不得不為之誌,身負不得不離之由。鎮中近日流言,父母或有所聞,兒之離去,或可平息紛擾,亦為追尋心中所向。”
“世界廣闊,兒心向往之久矣。此番出行,非是莽撞,已有準備,亦得爺爺指引。必當謹言慎行,保全自身,探尋天地之奧秘,不負此生。”
“父母養育之恩,重於群山,深似江海。兒雖遠去,此心長係膝前。望父母勿以兒為念,善加餐飯,保重身體。待兒有所成,定當歸家,承歡盡孝。”
“萬語千言,難述一二。唯祈父母安康,福壽綿長。”
“不孝兒 林羽 叩首再拜”
寫罷,他將信紙仔細折好,壓在油燈之下。他知道,這薄薄的一張紙,根本無法承載父母的擔憂與思念,但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
他背上行囊,最後看了一眼這間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屋。熟悉的床鋪,堆滿雜書的角落,窗台上那盆長勢喜人的綠蘿……每一處細節,都刻滿了回憶。
他輕輕推開房門,如同一個幽靈,悄無聲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他沒有走鎮中的大路,而是選擇了沿著鎮外的小徑,繞向爺爺提到的東邊官道。在經過爺爺家院外時,他停下腳步,朝著那寂靜的院落,深深地鞠了一躬。
爺爺,保重。
當他終於踏上那條通往山外的、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模糊不清的官道時,他停下腳步,最後一次回望。
棲雲鎮依舊在沉睡,黑瓦白牆在漸明的天光中勾勒出安詳的輪廓,幾縷炊煙開始嫋嫋升起,如同母親呼喚遊子歸家的手臂。
他的眼眶終於抑製不住地濕潤了。
這裏,有他的童年,他的親人,他全部的過去。
但前方,有他的未來,他的夢想,以及那來自星海的、無法抗拒的召喚。
他用力抹去眼角的濕意,深吸了一口帶著晨露和遠方陌生氣息的空氣,轉過身,不再回頭。
少年的身影,在黎明前的官道上,被拉得很長很長。他步伐堅定,踏碎了草葉上的露珠,也踏碎了過去一切的安逸與彷徨。
天光破曉,第一縷金色的陽光越過東方的山脊,恰好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不再迷茫的、如同星辰般閃亮的光芒。
告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追尋,始於這黎明時分,孤獨卻決絕的第一步。腳下的官道是壓實的土路,混雜著碎石,與鎮內光滑的青石板截然不同。每一步踏下,都帶來一種陌生的、堅硬的反饋,仿佛在提醒他,他已經離開了那個被精心維護的、屬於“家”的範疇。
晨霧在林間彌漫,如同乳白色的輕紗,纏繞著道旁古樹的枝幹,遮蔽了前路的視線。露水很快打濕了他的褲腳和布鞋,帶來冰涼的觸感。四周靜悄悄的,隻有他自己的腳步聲、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山林深處偶爾傳來的、不知名早鳥的空靈啼鳴。
這種絕對的、被自然包裹的寂靜,與他習慣了十幾年的、充滿人聲雞犬的棲雲鎮清晨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一種難以言喻的孤寂感,如同這林間的寒氣,無聲無息地滲透進來,試圖凍結他那顆剛剛燃起鬥誌的心。
他緊了緊肩上並不沉重的行囊,那裏麵裝著他對過去的全部總結,也是對未來的微薄期許。他強迫自己不去回想母親溫暖的笑容,父親沉默的背影,以及爺爺深邃的目光。那些畫麵太過柔軟,會瓦解他剛剛凝聚起來的勇氣。
他現在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以及……體內那個沉默的“夥伴”。
他嚐試著運轉“觀星者基礎冥想法”。並非為了汲取那微薄的星輝此時天色已亮,效果甚微),而是為了平複心緒,驅散那不斷湧上的彷徨與對未知的恐懼。
意念沉入心湖,暗金色的光點依舊靜靜懸浮。當他引導著那絲微弱的能量涓流沿著既定軌跡緩緩循環時,一種奇異的安定感漸漸取代了慌亂。能量的流轉帶來一種內在的“秩序感”,仿佛在他這片初臨風雨的內心世界,撐起了一根無形的支柱。
隨著心神稍定,他發現自己增強的感官在這陌生的環境中,開始展現出另一種用途。他能更清晰地聽到風吹過不同形狀樹葉發出的細微差別聲響,能憑借空氣中濕度和氣味的微弱變化,隱約感知到附近水源的方向,甚至能察覺到某些灌木叢後小動物窸窣活動時帶起的、幾乎不可察的氣流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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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再是棲雲鎮裏需要刻意壓製的信息幹擾,而是變成了在野外生存的、潛在的優勢。星核碎片適時地傳遞出一段信息:
環境適應模式微調:增強感知聚焦於生存相關要素。能量消耗:可忽略。
這冰冷的提示,此刻卻給了他一絲暖意。它並非完全死物,會在一定程度上根據環境調整對他的“輔助”。這讓他對前路,多少增加了一點底氣。
他對照著爺爺給的地圖,辨認著方向。地圖很簡陋,主要標注了官道的大致走向、重要的山川河流,以及一些主要的城鎮和村落距離。下一個明顯的標誌,是距離棲雲鎮約三十裏外的一處名為“野豬嶺”的山隘。按照普通人的腳程,至少需要走上大半天。
他估算了一下自己攜帶的幹糧和飲水,必須精打細算。他深吸一口氣,加快了腳步。身體在冥想能量的滋養下,雖然依舊瘦弱,但耐力和力氣確實勝過往常,走起來並不十分吃力。
陽光逐漸強烈起來,穿透林間的霧氣,形成一道道清晰的光柱,驅散了部分的陰冷與朦朧。官道上開始出現零星的足跡和車轍印,顯示著這條道路並非完全荒蕪。
走了約莫一個多時辰,身後早已看不見棲雲鎮的輪廓,四周是完全陌生的山野景色。正當他口幹舌燥,準備停下喝口水時,前方道路轉彎處,隱約傳來了車輪滾動和人語的聲音。
林羽心中一緊,立刻警惕起來。爺爺和雜書上都說,山野路途,遇人需謹慎。他下意識地放緩腳步,身體微微緊繃,靠近道旁的樹木,凝神望去。
隻見一輛堆滿麻袋、看起來頗為沉重的牛車,正“吱吱呀呀”地緩慢行來。駕車的是個皮膚黝黑、滿臉風霜的中年漢子,頭上包著汗巾,嘴裏叼著根草莖,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牛車旁,跟著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約莫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紮著兩個羊角辮,小臉通紅,正努力幫著推車。
看起來,像是一對普通的父女,趕著車去某個集鎮售賣貨物。
那駕車的漢子也看到了路旁的林羽,見他年紀不大,衣衫雖舊卻整潔,獨自一人行走,臉上露出一絲訝異,但還是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
林羽猶豫了一下,也微微點頭回禮,沒有貿然開口。
牛車緩慢地從他身邊經過,那推車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帶著探究。
就在這時,拉車的老黃牛似乎被路邊的某叢野草吸引,猛地偏頭想去啃食,車子頓時一歪,一個摞在邊緣的麻袋晃了晃,竟直接滾落下來,“噗通”一聲砸在地上。
“哎呀!”駕車的漢子驚呼一聲,連忙勒住牛,跳下車查看。那麻袋似乎頗為沉重,他試了試,一個人竟沒能立刻搬動。
“爹,我幫你!”小姑娘也趕緊跑過來,父女倆一起用力,那麻袋卻隻是晃動了一下。
林羽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他本可以徑直離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看著那漢子焦急的汗水和小姑娘吃力的模樣,他想起了父親在田裏勞作時的背影,心中微微一軟。
他走上前去,說道:“大叔,我幫你。”
那漢子抬起頭,看到去而複返的林羽,愣了一下,連忙道:“不用不用,小兄弟,這袋子沉,別閃了你的腰……”
話未說完,林羽已經蹲下身,雙手抓住了麻袋的兩角。他暗中調動了體內那絲能量,雖然微弱,卻足以讓他的力氣超出尋常少年。他深吸一口氣,腰腹發力,低喝一聲:“起!”
沉重的麻袋應聲而起,被他穩穩地抬起,重新放回了牛車上。
那漢子和小姑娘都驚呆了。漢子看著林羽那並不強壯的手臂,又看了看那沉重的麻袋,張了張嘴,半晌才道:“小……小兄弟,好力氣啊!多謝!多謝你了!”
林羽拍了拍手上的灰,微微喘息了一下,掩飾著能量瞬間消耗帶來的細微空虛感,平靜道:“舉手之勞。”
“小兄弟這是要往哪裏去?”漢子似乎對林羽產生了興趣,一邊安撫著老牛,一邊問道。
“去青岩城。”林羽沒有隱瞞,但也沒多說。
“青岩城?那可是不近啊!”漢子咂咂嘴,“就你一個人?”
林羽點了點頭。
漢子眼中閃過一絲同情,看了看天色,道:“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小兄弟若是不嫌棄,可以跟著我們的牛車慢慢走。我們到前麵的‘歇馬店’歇腳,那裏是個小集市,有食肆,也比這荒山野嶺安全些。”
林羽看著漢子樸實的臉龐,又看了看那小姑娘好奇而友善的目光,心中權衡了一下。獨自趕路確實危險,能跟著熟悉路徑的人同行一段,或許能省去不少麻煩。
“那就……多謝大叔了。”他拱手道謝。
“客氣啥,上車吧!擠一擠!”漢子爽朗地笑道,挪了挪位置。
林羽爬上牛車,坐在堆疊的麻袋旁邊。牛車再次“吱吱呀呀”地前行,速度緩慢,卻穩當。
坐在晃動的牛車上,看著道旁不斷後退的樹木山石,林羽的心中五味雜陳。這算是他離開棲雲鎮後,第一次與外界之人的接觸。一次簡單的相助,換來了一份暫時的同情與善意。這讓他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一些。
外麵的世界,似乎並不全然是想象中那般險惡。
然而,他也清楚地知道,這隻是開始。歇馬店之後呢?青岩城之後呢?前路漫漫,隱藏著無數的未知與挑戰。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林蔭的縫隙,望向那湛藍高遠的天空。
星辰的指引,爺爺的期望,自身的秘密,都推動著他,必須不斷向前。
這孤獨的旅程,他必將走下去。
牛車的木輪,碾過路上的碎石,發出規律的聲響,仿佛在為他這嶄新的、充滿未知的篇章,敲打著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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