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冰冷的深海。
    不再是虛空那般的混亂與狂暴，而是一種絕對的、亙古的、承載了無數輝煌與破滅後的死寂。
    林羽收斂了所有主動吸納的意圖，僅僅敞開著神識的“觸角”，如同初生的嬰孩，被動地感受著這片名為“神隕之墓”的土地所散發出的獨特韻律。
    起初，是那無處不在的衰敗與死亡氣息，如同無孔不入的寒風，試圖凍結他的意識，侵蝕他那本就殘破的碑體。但他謹記墓老的提醒，沒有抗拒，也沒有引導，隻是靜靜地“觀看著”這些氣息的流動，感受著它們內部蘊含的那種“萬物終將走向盡頭”的冰冷法則。
    他的寂滅源核，在這股同源而更加古老、更加宏大的寂滅道韻刺激下，微微震顫著。源核表麵的裂痕依舊，但那緩慢的旋轉，卻似乎帶上了一種奇特的節奏，與外界那浩瀚的死寂產生著微弱的共鳴。
    漸漸地，他“聽”到了更多。
    他“聽”到腳下暗紅色的大地深處，傳來低沉的心跳般的脈動，那是無數神魔隕落後，不甘的意誌與破碎的本源，在漫長歲月中與大地融合，形成的某種集體無意識的“哀鳴”。這哀鳴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寂滅之力，足以磨滅任何闖入的生靈意誌。
    他“聽”到風中傳來的、細碎而混亂的囈語，那是殘留的神魔執念，是未完成的戰歌，是刻骨銘心的仇恨，是對生命最後的眷戀……這些執念碎片交織在一起，形成了無形的精神衝擊，不斷考驗著林羽的心神。他那縷微弱的心火，在這些囈語的衝刷下，搖曳得更加劇烈，但每一次瀕臨熄滅的邊緣，又總能頑強地重新燃起，仿佛在與這片天地的死寂進行著一場無聲的對抗。
    他的輪回意境，在這種極致的壓力下，開始自發地運轉。不再是主動去平衡、去引導，而是形成了一層極其微薄、近乎本能的“濾網”，將那些過於狂暴、足以直接摧毀他意識的負麵情緒和死寂法則稍稍過濾、緩衝，隻留下相對“純淨”的寂滅道韻，供他的源核去緩慢共鳴、吸收。
    這是一種極其危險的修行方式，如同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一個不慎，心神失守，便會被這片天地的死寂同化，成為這無盡陵園中又一縷遊蕩的殘念，或者直接被那浩瀚的寂滅道韻撐爆源核。
    但林羽沒有退路。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療傷和提升的方式。
    時間，在這片昏黃的天地間仿佛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數年。
    林羽那殘破的碑體，表麵密布的裂紋，在那種緩慢的共鳴與心火的頑強守護下，終於停止了惡化，甚至有一些最細微的裂紋，開始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極其緩慢地彌合。雖然距離完全修複還遙不可及，但至少穩住了崩潰的趨勢。
    寂滅源核的旋轉速度，也稍微提升了一絲，雖然依舊緩慢，裂痕也依舊存在，但吸收和轉化那微弱寂滅道韻的效率，在一點點提高。幹涸的混沌星力，終於重新凝聚出了第一縷如同發絲般細微的新生力量，在源核周圍艱難地流轉。
    他的神識，在抵抗無數執念囈語的衝刷中，變得更加凝練，範圍雖然無法擴大，但感知的敏銳度卻提升了不少。他甚至能隱約分辨出不同方向傳來的死寂道韻，存在著極其細微的差別。
    有的方向，死寂中帶著灼熱與爆裂，像是被烈焰法則焚滅的神魔所留；有的方向，則充滿了冰寒與凍結，仿佛連時間都被凝固；還有的方向，彌漫著腐朽與衰敗，萬物都在無聲中凋零……
    “寂滅……並非單一。”林羽的意識中，逐漸明悟，“火之寂滅，焚盡萬物，歸於灰燼；冰之寂滅，凍結時空，歸於永恒靜滯；腐朽寂滅，侵蝕生機，歸於塵埃……這些都是寂滅大道的不同側麵，是萬物走向終結的不同路徑。”
    他的寂滅大道，原本更偏向於一種“引動終結”、“萬物歸墟”的綜合性概念。而此刻，在這片匯聚了無數神魔、以各種不同方式走向寂滅的陵園中，他仿佛看到了寂滅大道更加細致、更加繁複的脈絡。
    “若能領悟這些不同的寂滅側麵，融入我自身的寂滅本源之中，我的寂滅大道，必將更加完善，更接近本質……”
    這個念頭一起，他的神識便不由自主地，朝著那片散發著“冰之寂滅”道韻的方向，稍微延伸了一些。
    就在他的神識觸角即將越過石屋周圍那層無形的禁製，更深入地接觸那片冰寒死寂時——
    “哼！”
    一聲冰冷的哼聲，如同驚雷般在他識海中炸響！
    是墓老！
    林羽猛地從那種沉浸的感悟狀態中被驚醒，神識瞬間縮回，碑體微微一顫。隻見角落蒲團上，不知何時已經睜開雙眼的墓老，正目光銳利地看著他。
    “小家夥，貪多嚼不爛，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不懂嗎？”墓老的聲音帶著一絲斥責，“你連最基礎的寂滅真意都尚未穩固，自身傷勢未愈，就敢去窺探屬性相衝的異種寂滅道韻？是想讓你的源核直接崩碎，還是想讓你的意識被那冰封萬古的死寂徹底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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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羽心中一凜，連忙傳遞意念：“晚輩知錯，一時感悟，險些冒進，多謝前輩警醒。”
    墓老神色稍緩，重新閉上眼睛，淡淡道：“感悟是好事，但需循序漸進。你之寂滅，乃本源之寂，可包容萬千，衍化萬端。但前提是，你的‘容器’足夠堅固，你的‘核心’足夠穩定。先以這陵園中最普遍、最中正的死寂之氣，溫養你的源核，修複你的碑體，待你恢複到全盛狀態，再圖其他不遲。”
    “是，晚輩謹記。”林羽恭敬應道。他知道墓老所言非虛，剛才那一瞬間，他的神識僅僅是稍微觸及那片冰寒區域，就感到了一種連意識都要被凍結的可怕感覺，若非墓老及時喝止，後果不堪設想。
    “你的韌性不錯，悟性也尚可。”墓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幾不可查的讚許，“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初步適應此地的寂滅道韻，並穩住傷勢，甚至開始修複，看來你的根基比老朽預想的還要紮實一些。尤其是那縷心火……很有意思。”
    林羽心中微動，墓老似乎對他的心火很感興趣。
    “前輩，晚輩這心火，乃是由最初一點不甘沉寂的意誌點燃，曆經磨難而不滅，不知對此地修行，可有助益？”
    “意誌之火，生命之光的殘響，在這片死寂之地，自然是異數，也是變數。”墓老並未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長地說道，“它能護你心神不墮，也能引動某些……沉寂的存在。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好自為之。”
    說完，他便不再言語，氣息重新變得悠長而沉寂，仿佛再次與這片天地融為一體。
    林羽咀嚼著墓老的話，心中若有所思。心火在此地既是保命的根基，也可能成為引來麻煩的源頭？他不由得更加警惕。
    收斂心神，他不再去窺探那些屬性各異的寂滅道韻，重新將神識專注於石屋周圍最普遍、最中正平和的死寂之氣上，繼續以那種被動共鳴的方式，緩慢溫養著寂滅源核，修複著碑體裂紋。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感到自身的狀態恢複了一成左右，雖然依舊虛弱，但至少有了初步的自保之力，不至於像剛來時那樣隨時可能崩潰。
    他嚐試著，將神識更加精細地投入腳下的大地，去感受那“大地脈動”般的哀鳴。
    這一次，他不再僅僅是感受那宏大的寂滅道韻，而是試圖去“傾聽”那些構成這哀鳴的、屬於個體神魔的殘留印記。
    神識如同最細微的砂礫，融入暗紅色的大地。無數混亂、破碎、充滿負麵情緒的信息碎片湧入他的感知。
    “……恨！恨天不公！恨道不存！”
    “……吾乃……焚天……朱雀……不甘……”
    “……守護……必須守護……”
    “……殺！殺盡一切……”
    “……永恒的……冰冷與黑暗……”
    這些碎片化的意念，充滿了暴戾、絕望、不甘與瘋狂，衝擊著林羽的意識。他緊守心神，以輪回意境過濾，心火守護核心，艱難地分辨著。
    忽然，一道與其他瘋狂執念截然不同的、相對清晰且平和的殘留意念，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意念並非完整的意識，更像是一段烙印在骸骨深處、曆經歲月磨礪後殘留的“信息”。
    “……後來者……若能聞此心念……當知……‘歸墟’並非終點……寂滅……亦藏新生之機……萬物……輪回不止……”
    “……吾之骸骨……左肋第三骨……內蘊一滴……‘寂滅涅盤血’……贈予有緣……望汝……勘破死生……”
    這段意念斷斷續續，傳遞出信息後，便徹底消散，融入了那宏大的哀鳴背景之中。
    林羽心中一震！
    寂滅涅盤血？寂滅中藏匿新生之機？
    他猛地將神識聚焦，循著那意念最後傳來的一絲微弱感應，朝著石屋外，那具依偎著的、如同山巒般的巨大神魔肋骨的下方探去。
    在那龐大骸骨的左肋區域，第三根如同橫貫天際的巨大骨骼深處，他的神識的確感應到了一絲極其隱晦、卻又與周圍死寂截然不同的波動！那波動內，蘊含著一種極致的寂滅之力，但在那寂滅的最核心，卻又仿佛孕育著一縷微不可察的、充滿生機的涅盤之意！
    正如那殘留意念所說！
    機緣！這就是墓老所說的機緣！
    但林羽沒有立刻行動。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神識仔細地探查著那片區域。
    那巨大骸骨周圍，彌漫著濃鬱的死寂之氣，更有一股殘留的不滅戰意形成無形的力場，尋常修士靠近，恐怕瞬間就會被那戰意撕碎。而且，那滴所謂的“寂滅涅盤血”藏於骨骼深處，想要取出，絕非易事。
    更重要的是，墓老就在身邊。如此明顯的舉動，必然瞞不過他。
    林羽沉吟片刻，決定坦誠相告。他收斂神識，轉向角落的墓老，將剛才的發現，以及那殘留意念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傳遞了過去。
    “……前輩，晚輩神識探查，於屋外那具骸骨中，發現此物波動，不知……”
    墓老緩緩睜開眼，瞥了林羽一眼，又看了看屋外那巨大的肋骨，臉上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
    “哦？‘寂滅涅盤血’？倒是讓你這小家夥發現了點好東西。”墓老語氣平淡，“那是‘寂滅鳳凰’一族的殘留真血。這一族秉承寂滅而生，於死亡中尋求涅盤重生，其真血對修煉寂滅之道者，確實是無上至寶，尤其適合修複你這種源核本源的損傷。”
    “不過，”他話鋒一轉，“東西是好東西，但能不能拿到，就看你的本事了。那具骸骨主人生前，至少是‘界主’層次的存在，即便死去萬古，其殘留戰意形成的‘寂滅力場’，也非你現在能輕易抗衡的。老朽不會幫你，此地一切，需靠你自己爭取。”
    界主層次？林羽心中駭然，那是在洞虛境之上的強大境界！難怪其骸骨曆經無盡歲月依舊威壓不散。
    “多謝前輩告知。”林羽沉聲道。墓老的態度很明確，不阻止，也不幫忙。這反而讓林羽安心，至少證明這機緣並非陷阱。
    他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屋外那具巨大的骸骨上。
    感受著那無形卻強大的寂滅力場，以及骨骼深處那誘人的波動，林羽殘破的碑體表麵，銀灰色的光芒緩緩流轉起來。
    一場新的挑戰，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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