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淵的崩塌並未如同山傾海倒般劇烈，反而更像是一場盛大喧囂後，死寂的沉降。曾經翻湧不息的混沌氣流變得稀薄、遲滯，如同失去了心髒的血液，終將凝固。那無處不在、侵蝕神魂的噪音風暴也已平息，隻餘下虛空本身空洞的回響。破碎的空間裂痕在某種殘餘法則的作用下緩慢彌合，露出其後更加深邃、也更加冰冷的正常黑暗。
    方臘行走在這片正在“死亡”的魔淵廢墟之中。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千鈞重負，卻又異常穩定。周身那晦澀難明的氣息如同一個無形的力場，讓殘餘的、失去活力的混沌氣流本能地繞行，連那些偶爾從空間裂縫中探頭探腦的低階魔影，也在感知到這股氣息的瞬間，如同遇到天敵般尖嘯著縮回，不敢有絲毫靠近。
    他來到之前激戰的核心區域。這裏空無一物，隻有一片被極致力量碾壓、撫平後的絕對“空無”。混沌權杖與玄冥顯化的虛影都已消失，被他封入己身。唯有那曾經承載五塊碎片共鳴之力的虛無坐標，還殘留著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空間漣漪。
    他沉默地站立了片刻，幽冥雙瞳中那片映照生滅的滄桑裏，掠過一絲極淡的波瀾，旋即又恢複了古井無波。這裏，埋葬了無念天師最後的痕跡，也葬送了他作為“常人”的最後可能。
    他抬起右手，手臂上逆魔終焉刃的紋路微微發熱。心念一動，並未見刃身顯現，隻是一道無形無質、卻帶著“終結”意蘊的波動向前掃過。那片殘存的空間漣漪如同被橡皮擦去的筆跡，悄無聲息地徹底抹平，連最後一點痕跡都未曾留下。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朝著魔淵之外，那通往曾經人間的方向，邁出了腳步。
    ……
    重返人間，並非預想中的豁然開朗，反而是一種沉甸甸的疏離。
    他出現的地方，曾是赤地千裏、妖魔肆虐的邊陲荒原。如今，肆虐的妖氛魔氣確實大為減弱，失去了玄冥意誌的統籌與魔淵本源的支撐，那些強大的天罡地煞妖魔或是陷入沉睡，或是各自為戰，混亂不堪。低階的魔物更是如同無頭蒼蠅，在本能的驅使下互相廝殺、吞噬，或是本能地逃離這片讓它們感到恐懼的、屬於方臘的領域。
    天空不再是永夜般的昏黑，雖然依舊陰沉，卻已有微弱的天光試圖穿透厚重的雲層。龜裂的大地上，偶爾能看到一絲極其頑強的、代表著生機的綠意，在焦土與骸骨之間掙紮著探出頭來。
    亂世，似乎真的在走向終結。
    但方臘感受不到絲毫喜悅。
    他所過之處，萬物噤聲。幸存的、或是新生的弱小妖魔，在他氣息籠罩的範圍內，要麽瑟瑟發抖地匍匐在地，要麽亡命奔逃。他甚至不需要出手，僅僅是他這具“活封印”本身散發出的、混合了混沌、終焉與秩序的矛盾氣息，就足以讓這些魔物魂飛魄散。
    他嚐試靠近一個剛剛從地穴中走出、驚魂未定的人族幸存者聚集點。那些人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茫然與恐懼。當他們看到方臘時，先是本能地升起一絲希望——能在此地安然行走的，定是神通廣大的修士。但隨即，當他們感受到方臘身上那非人非魔、令人靈魂戰栗的氣息時，希望瞬間化為了更深的恐懼。
    “魔……是更厲害的魔！”
    “快跑！他過來了！”
    “別看他眼睛！”
    驚慌失措的呼喊，連滾帶爬的逃竄，甚至有人因為過度恐懼而癱軟在地，失禁求饒。他們看向方臘的眼神，與看向那些擇人而噬的妖魔，並無本質區別，甚至……更加畏懼。
    方臘停下了腳步，站在離聚集點百米之外的地方，沒有再前進。
    他理解這種恐懼。此刻的他，外表雖還保留著大致的人形，但皮膚下流動的暗金封印符文，眼中那看透虛妄的漠然，以及周身那無法掩飾的、仿佛來自世界終結之地的氣息，都早已超出了“人”的範疇。他是行走的天災，是移動的禁忌，是比妖魔更像“終結”本身的存在。
    他沉默地轉身，離開了這片剛剛萌發微弱生機的地域。他所到之處，帶來的不是拯救的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絕望與恐慌。他，已不屬於人間。
    ……
    方臘尋了一處僻靜的山穀。這裏曾是某個地煞妖魔的巢穴，如今那妖魔早已在之前的混亂中不知所蹤，隻留下一個被混沌氣息輕微侵蝕、但尚算完整的洞府。
    他需要一處容身之所，更需要厘清自身的狀態，以及……應對體內那永恒的威脅。
    洞府深處，他盤膝坐下，心神沉入體內。
    內視之下，景象堪稱恐怖。他的經脈、髒腑、乃至識海，都已被徹底改造。胸膛正中，五塊江山印碎片的虛影構成核心封印，緩緩旋轉，如同一個微型的混沌漩渦，不斷吞吐著被約束的混沌本源。玄冥的意誌被碾碎、分散，如同最惡毒的塵埃，深嵌於他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雖然沉寂，卻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冰冷的怨毒與誘惑，試圖尋找封印的縫隙。混沌權杖的本源則化為一條條暗色的能量河流，在他體內奔流不息，既是強大的力量源泉，也是侵蝕他意誌的毒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108魂鏈星圖依舊存在，但光芒黯淡，許多魂鏈上布滿了裂痕，如同風化的古碑。它們曾是秩序的象征，此刻卻與混沌本源形成了一種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共同構成了這具“活封印”的骨架。逆魔終焉刃的意誌則如同一個冷漠的監督者，盤踞在他的右臂，以其終焉特性鎮壓著一切異動，同時也……潛移默化地同化著他。
    他嚐試調動力量。心念微動，一縷混沌氣流自指尖溢出，輕易地將洞府內一塊堅硬的玄鐵礦石化為齏粉，不是擊碎，而是“同化”為更基礎的粒子。威力毋庸置疑，遠超他偽天罡境圓滿之時。但這力量充滿了不確定性，每一次使用，都像是在搖晃一個裝滿炸藥的火藥桶，會加劇體內封印的鬆動，刺激玄冥意誌的複蘇。
    他成了力量的囚徒。擁有足以撼動天地的威能，卻被這力量本身束縛，動彈不得。
    “逆魔天師……”他低聲咀嚼著這個仿佛自然而然浮現在腦海中的稱謂。不是自封，更像是某種天地法則，或者說那未盡的“棋局”，對他此刻狀態的一種“認定”。
    逆天而行，以魔製魔，身化封印，近乎永生……是為，逆魔天師。
    這並非榮耀，而是詛咒。意味著他從此超脫凡俗生老病死，卻也永遠失去了尋常的悲歡離合，隻能作為這世間最特殊、也最孤獨的“鎮物”，徘徊在秩序的邊緣，與體內的混沌進行著永無止境的拉鋸戰。
    ……
    平靜並未持續太久。
    這一日，方臘正在洞府中試圖以自身意誌加固體內一處略顯薄弱的封印節點，忽然心有所感。他身形微動，下一刻已出現在山穀之外的高空之中。
    目光所及，遠處一片剛剛恢複些許生機的山林，正被一股扭曲、汙穢的氣息籠罩。那並非玄冥體係下的妖魔之氣，而是一種……充滿了瘋狂囈語、認知汙染，仿佛來自夢魘深淵的力量。山林中的生靈，無論是幸存的野獸還是剛剛返回的鳥類，都在這種力量的影響下，發生了極其詭異可怖的異變。樹木扭曲成不可名狀的形態，野獸互相撕咬吞噬，融合成臃腫的肉塊，空氣中彌漫著精神層麵的尖嘯。
    “新生妖魔……”方臘立刻明悟。玄冥被封印，舊的秩序崩塌，但妖魔亂世的根源——那源自混沌本源的侵蝕性，並未消失。它們如同野火後的真菌，在廢墟上以新的、更加不可理喻的形式滋生出來。這些新生妖魔，不受舊有體係的束縛，力量屬性更加詭異，對殘存人間的威脅，或許更為隱秘和致命。
    它們，同樣是江山印碎片被封印後，混沌力量在世間另一種形式的體現。或者說，是他這具“活封印”無法完全隔絕混沌本源，導致力量輕微外泄，與世間負麵情緒、殘存魔氣結合而產生的“衍生物”！
    清理它們，是他作為“逆魔天師”，維持這脆弱平衡的……責任。
    方臘麵無表情，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現在那片被汙染的山林上空。他沒有動用體內狂暴的混沌之力，甚至沒有召喚逆魔終焉刃的實體。他隻是靜靜地懸浮在那裏，睜開了那雙映照生滅的幽冥雙瞳。
    目光掃過下方。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但那些扭曲蠕動的肉塊、發出瘋狂囈語的怪樹，在被那目光觸及的瞬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不是被殺死，而是其存在的“概念”被那目光中蘊含的、源自逆魔終焉刃的一絲“終焉”特質，以及方臘自身作為封印核心的“秩序”排斥力，直接“否定”了存在。
    它們化為了最精純的、無屬性的能量粒子，消散在空氣中，連一絲痕跡都未曾留下。那彌漫的認知汙染與瘋狂囈語，也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抹去，瞬間消散。
    山林恢複了寂靜，雖然依舊破敗，但那種令人心智瘋狂的扭曲感已經消失。
    方臘做完這一切，心中並無波瀾。這對他而言，如同拂去衣衫上的塵埃。他清晰地感覺到，在“淨化”這些新生妖魔的同時，體內那被封印的混沌本源，似乎……更加“活躍”了一絲。仿佛他每清除一部分外在的“衍生物”，封印核心的壓力就增大一分。
    這是一個無解的矛盾。他必須清理這些因他而生的“衍生物”，維持人間的脆弱平衡；但清理行為本身，又在緩慢地消耗著他的鎮壓力量，加速著最終那不確定時刻的到來。
    ……
    是夜，方臘在洞府中冥想。意識沉入一片由自身意誌構築的、布滿暗金封印符文的虛無空間。這裏，是他與體內被封印物“交流”或者說“對抗”的主戰場。
    忽然，一道極其微弱的、帶著戲謔與古老滄桑意味的意念，如同狡猾的毒蛇，穿透了層層封印的阻隔，在他意識中響起。
    “嗬嗬……‘逆魔天師’？好威風的名頭……可惜，不過是一具精致些的囚籠，一個……更大的棋子罷了。”
    是玄冥！雖然其意誌被分割鎮壓，但顯然並未完全沉睡，仍能抓住封印的些微波動，傳遞出惡意的低語。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方臘的意誌凝練如磐石，不為所動，隻是冷冷地“看”向那意念傳來的方向。
    “棋局……遠未結束，方臘。”玄冥的意念繼續回蕩，帶著嘲弄，“你以為封印了我，便是終結？可笑！你可知那‘虛無巨眼’為何物？可知那‘永恒妖魔’來自何方？這天地，不過是一盤更大的棋局中的一角。無念那個蠢貨，以為犧牲自己助你封印我，便能扭轉乾坤？他不過是把這盤棋，推向了更不可預測的方向……”
    “你，我，無念，乃至這芸芸眾生，都不過是棋子。執棋者……另有其人。或者，根本……就沒有執棋者，隻有棋局本身，永不停歇地運轉，吞噬著一個又一個像你這樣……自以為能逆天改命的……愚者！”
    意念如同毒刺，試圖撼動方臘的道心。
    方臘的意誌依舊穩固，但那深不見底的眼眸深處，一絲極淡的疑慮，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湧動。玄冥的話，或許是擾亂心智的謊言，但也可能……觸及了部分真相。無念天師輪回布局，玄冥混沌重生，永恒妖魔的威脅……這一切的背後，似乎真的有一隻，或者說一股，無形的大手在推動。
    棋局，確實未終。
    他鎮壓了舊的災難，卻成為了新災難的一部分，並引來了更遙遠、更未知的威脅。
    他緩緩睜開雙眼，洞府中一片死寂。玄冥的低語已經消失，但那沉重的壓力卻揮之不去。
    他站起身，走到洞口，望向那依舊昏暗，卻隱約可見星辰閃爍的夜空。
    半魔永生，是為逆魔天師。
    江山印碎，封印己身，暫平亂世。
    然，棋局未終，執者未現，永恒之劫，懸而未落。
    前路，依舊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永夜。
    他的身影孤立於洞口，仿佛化作了這新生而又古老的山巒的一部分，沉默地守護著腳下這片滿目瘡痍、卻又頑強孕育著微弱希望的大地，等待著那未知的、必將到來的下一局。
    喜歡天罡捉妖錄請大家收藏：()天罡捉妖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