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別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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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三刻,越京的街巷已陷入沉寂。韓府朱漆大門前,唯有兩盞素紅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火紅的光暈。更夫拖著疲憊的步伐行至府前,手中梆子在銅鑼上重重一敲——
    咚——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四更天嘍——
    沙啞的吆喝聲在空蕩的街道回蕩。更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草草環視四周,便提著燈籠蹣跚離去。他全然不知,就在三步之外,何太叔正負手而立,玄色衣袍在夜風中紋絲不動。
    一張隱靈符靜靜貼在何太叔後心,符紙上朱砂繪製的紋路泛著淡淡靈光。此符乃雲淨天關符師所製,莫說凡俗更夫,便是練氣後期的修士,若無特殊法目也難窺蹤跡。
    神識如潮水般漫過韓府高牆。
    府內景象在識海中纖毫畢現——假山亭台、回廊院落,甚至地下三丈處的鼠穴都無所遁形。何太叔眉頭微皺,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儲物戒。
    就這?
    韓府所謂的聚靈陣,不過是最粗淺的四方納氣之陣,且布陣手法拙劣至極。那些被勉強拘來的稀薄靈氣,堪堪夠府中老幼強身健體,連滋養一株靈草都嫌不足。
    何太叔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這般粗劣手段,莫說與玉磯妖王扯上關係,便是比起散修集市上擺攤的陣法師都不如。
    何太叔身形如鬼魅般掠過重重院落,足尖輕點屋簷,無聲無息地落在那棟雕梁畫棟的華屋前。
    屋內燭火搖曳,將一位白發老者的身影投在窗紙上。老者正伏案細讀一封書信,時而搖頭,時而撫須輕笑。
    神念掃過,信上內容一覽無餘——
    曾祖父大人膝下:孫兒在青霞觀修行已一年有餘,每日寅時便要起身做早課,背誦《黃庭經》......
    字跡稚嫩,滿紙都是對修行的抱怨。何太叔眼中閃過一絲玩味,原來這韓家所謂的,不過是個在道觀修行的四靈根孩童。
    吱呀——
    窗欞無風自動。韓老太爺正欲提筆回信,忽覺頸後一涼。
    原來貴府真出了位修士。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身後突兀響起。韓老太爺渾身一顫,手中狼毫地落在宣紙上,墨跡頓時暈開一片。他強自鎮定,緩緩轉身——
    燭光下,一位青衫年輕人不知何時已立於書房中央,身背劍匣懸。最駭人的是,房門依舊緊閉,窗欞也完好無損。
    閣下何人?!韓老太爺須發皆張,拍案而起,可知這是當朝太師府邸!老夫一聲令下......
    話音未落,忽見那年輕人指尖輕彈,案上燭火地竄起三尺高,化作一條火蛇在房中遊走一周,又乖乖落回燈盞。
    韓老太爺的嗬斥戛然而止,臉色瞬間慘白。
    何太叔的神念敏銳地捕捉到韓老太爺藏在袖中顫抖的雙手——那故作鎮定的姿態下,分明是驚懼到極點的戰栗。他不由輕笑出聲:嗬,我是誰?
    話音未落,書房內的筆墨紙硯突然無風自動。狼毫筆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硯台裏的墨汁如活物般升騰而起,在虛空中凝成一條墨龍,繞著何太叔盤旋三周後,又乖乖落回原處。
    連案上那盞青瓷油燈,都自行飄到何太叔掌心,焰心跳動如臣服之態。
    仙、仙師......
    韓老太爺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磕在青石磚上發出沉悶聲響,花白的須發在燭光中不住顫抖。
    老朽有眼不識泰山......他聲音嘶啞,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但有所命,萬死不辭!
    何太叔眉頭微挑。這老狐狸跪得也太幹脆了些,倒讓他準備好的威懾手段沒了用武之地。
    五十年前。他指尖輕叩案幾,你們韓家可有一位練氣修士?
    絕無此事!韓老太爺猛地抬頭,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定是同姓之人......
    何太叔的神念敏銳地捕捉到對方劇烈波動的心緒——那瘋狂轉動的眼珠,急促起伏的胸口,還有腦海中閃過的逐出族譜的念頭,都昭示著這老家夥在撒謊。
    對於修煉出神念的修士而言,凡人的謊言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般醒目。韓老太爺那故作鎮定的否認,在何太叔的神念感知下,簡直漏洞百出——心跳加速、血液奔湧、甚至神魂都在微微震顫。
    見韓老太爺否認,何太叔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你父親,何太叔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五十年前曾當著一位前輩的麵自縊而亡。
    轟——
    這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在韓老太爺心頭。他渾身一顫,仿佛瞬間被抽走了全身力氣,整個人癱軟在地。那雙布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抓住衣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噩夢般的午後——
    那年他才七歲,正在祠堂後院捉蟋蟀。忽然聽見太爺爺激動的聲音:仙師光臨寒舍,蓬蓽生輝......
    透過雕花窗欞,他看見父親——那個在他心中如天神般強大的修士,竟跪在一個華服青年麵前,額頭抵地,泣不成聲。那華服青年隻是輕輕說了幾句話,父親便麵如死灰地站起身,解下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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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老太爺,老淚縱橫。六十年來,這個畫麵如同夢魘般揮之不去。如今被何太叔一語道破,那些刻意封存的記憶如決堤洪水般湧來。
    那位前輩如今脫不開身,何太叔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便由我來問個明白——
    當年你父親與一位花妖,究竟發生了什麽?
    何太叔的話猶如一把鑰匙打開了韓老太爺塵封的記憶。
    那一日的景象,成了年幼的韓老太爺揮之不去的夢魘。更可怕的是,自那之後,韓家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厄運纏繞——
    先是二叔公在祠堂祭祖時突發癔症,口吐白沫而亡;接著是三叔在赴任途中遭遇山洪,連人帶轎被衝入深淵;甚至那位德高望重的太爺爺,也在某個清晨被人發現僵臥在床,麵容平靜好似壽終正寢一樣......
    短短二十年間,原本人丁興旺的耕讀世家,竟如秋風掃落葉般凋零殆盡。
    祖田變賣,宅院荒蕪,到最後隻剩韓老太爺這一支獨苗,守著破敗的祖屋艱難度日。
    直到太爺爺臨終前夜,才將這位垂暮老人喚到榻前,用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手腕:
    記住......這都是你父親造的孽......
    隨著太爺爺斷斷續續的講述,一段塵封往事逐漸浮現——
    韓老太爺的父親年少時被測出四靈根,雖資質平庸,卻被寄予厚望送入青霞觀修行。奈何他心比天高,自覺在道觀難有出頭之日,便私自下山,一路向西北雲淨天關方向遊曆。
    多年後,當他風塵仆仆回到韓家時,身旁卻多了一位姿容絕世的女子。那女子性情溫婉,卻對自身來曆諱莫如深。每當族中長輩問起,韓父總是支支吾吾,隻說是在山中結識的孤女。
    當時我們都以為......太爺爺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是哪家逃婚的小姐......
    然而三年過去,這女子始終未能生育。在族老們連番施壓下,韓父終於崩潰道出真相——
    那根本不是什麽孤女,而是青玉穀中一株野花所化的精怪!
    你父親跪在祠堂......太爺爺的瞳孔開始渙散,說他們已經......已經拜過天地......
    族中頓時炸開了鍋。有人主張立即報官,有人提議暗中處決。最終在太守的斡旋下,韓父被迫寫下休書,迎娶了太守之女,也就是韓老太爺的生母。
    而那個花妖,據說當夜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老太爺呆立在病榻前,耳邊回蕩著太爺爺臨終的懺悔與囑托。床榻上的老人雙目圓睜,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被褥,仿佛在與無形的命運抗爭。
    渾濁的淚水從眼角滑落,浸濕了繡著鬆鶴紋的枕巾。
    是...是我們錯了...
    老人喉嚨裏發出的聲響,每說一個字都像在耗盡最後的生機。他顫抖著指向祠堂方向:要...要讓我們韓家...重新...
    話未說完,那隻青筋暴起的手突然垂下。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卻死死盯著祠堂的方向——那裏供奉著韓氏曆代先祖的牌位,包括那個被刻意放在角落、幾乎落滿灰塵的靈位。
    背負著這份沉重的遺命,年輕的韓老太爺發奮苦讀。弱冠之年便高中秀才,而立之時更在殿試上一舉奪得探花。
    官場上他八麵玲瓏,從七品縣令一路青雲直上,最終官拜禮部尚書,成為越國朝堂舉足輕重的存在。
    更令他欣慰的是,韓家二代三代人才輩出。次子官至兵部侍郎,長孫娶了皇室郡主,連遠支的侄兒都在商界闖出名堂。曾經破敗的韓府,如今已是朱門繡戶,仆從如雲。
    而當測出曾孫身具靈根那日,韓老太爺獨自在祠堂跪了整夜。他撫摸著太爺爺的牌位,老淚縱橫:
    爺爺...孫兒做到了...
    就在韓老太爺以為宿命即將圓滿之時,何太叔的突然造訪,卻如晴天霹靂般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此刻跪在冷硬的地磚上,他仿佛又變回了那個躲在祠堂後瑟瑟發抖的孩童。六十年的宦海沉浮,三代的苦心經營,在這個青衫修士麵前,竟如沙堡般脆弱不堪。
    仙師...
    韓老太爺重重磕了個頭,額頭抵在冰涼的地麵。他終於明白,有些債,不是官位和富貴就能償還的。
    何太叔靜靜立在原地,青衫紋絲未動,眼中如古井無波。
    五十載修真歲月,早已將他的心性磨礪得堅如玄鐵。他見過至親在懷中的絕望,經曆過被仇家追殺千裏、血染青山的絕境,更曾在築基重塑體魄下那鑽心般的疼。凡塵俗世的悲歡離合,於他而言不過過眼雲煙。
    咚、咚、咚——
    韓老太爺的額頭一次次撞擊在青石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花白的發髻散亂開來,額間已滲出血絲,在石磚上留下斑駁紅印。這般作態,若是尋常人見了,隻怕早已動容。
    何太叔卻連睫毛都未顫動一下。
    直到韓老太爺體力不支,踉蹌著扶住太師椅喘息時,才發覺那位仙師正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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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雙漆黑如墨的瞳孔裏,沒有半分憐憫,隻有洞悉一切的冷冽,以及......一絲幾不可察的譏誚。
    仙、仙師......
    韓老太爺渾身一顫,如墜冰窟。他忽然明白,自己這番賣慘求饒的戲碼,在對方眼中恐怕與市井雜耍無異。那蒼老的麵皮頓時漲得通紅,又轉為慘白,最終深深低下頭去。
    見韓老太爺終於收斂了那副作態,何太叔神念微動,身後一張黃花梨太師椅無聲滑來。他悠然落座,青衫垂落,手指在扶手上輕叩三下。
    戲演完了。
    聲音不重,卻讓韓老太爺渾身一顫。這位在官場沉浮數十載的老人立刻會意——眼前這位仙師要的不是哭訴,而是實情。他連忙挺直佝僂的背脊,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耳朵幾乎要豎起來。
    奉前輩之命,來查那花妖與你......何太叔突然頓住,指尖停在半空。他這才意識到,竟不知該如何稱呼那位自縊的韓家修士。
    是家父!韓老太爺反應極快,腰杆又彎下三分,仙師明鑒,老朽父親韓明遠,五十年前確實......
    何太叔挑了挑眉,眼中掠過一絲訝異。這老狐狸轉變得倒是快,方才還矢口否認,此刻卻主動認親。凡人官場打磨出的本事,倒也不容小覷。
    既如此,他指尖凝聚一點靈光,在虛空勾勒出野花的形態,你父親與這花妖的始末,家中可有記載?
    韓老太爺緊繃的肩膀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原來不是來滅門的......他悄悄用袖口拭去額角冷汗,眼珠卻開始轉動——既然不是滅門之事,或許能從中謀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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