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死寂無聲，唯有顧長青的心跳，如古寺洪鍾，沉穩而有力。
    他的意識仿佛化作一葉扁舟，駛入了由無數古老符文構成的浩瀚星海。
    《太初劍銘》，哪怕隻是殘篇，其中蘊含的劍道意誌也磅礴如天威，足以瞬間撐爆任何膽敢窺探的凡俗神魂。
    然而，顧長青的神識卻如魚得水，非但沒有被那股霸道絕倫的劍意撕碎，反而感到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親切與渴望。
    無數晦澀難懂的銘文在他識海中流轉、碰撞，最終，一句銘文陡然放大，綻放出煌煌金光，反複閃現，字字如雷鳴般炸響。
    “心火為引，可照幽冥。”
    幽冥為何？是九幽地獄，更是人心深處最隱秘的記憶與執念！
    顧長青身體猛地一震，雙眸驟然睜開，一道駭人的精光一閃而逝！
    原來如此！
    他之前為了擺脫那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糾纏，情急之下以神魂之力點燃記憶殘卷，竟是無意間契合了這上古劍銘中記載的無上秘法——燃魂證道！
    雖隻是雛形，甚至連門檻都未踏入，卻已讓他窺見了那通天大道的冰山一角。
    但也正因如此，夢行之術的反噬也隨之而來！
    一股尖銳到極致的刺痛猛然從他識海深處炸開，仿佛有萬千根燒紅的鋼針在瘋狂攢刺他的神魂。
    眼前景物扭曲，整個地窖都在旋轉，無數混亂的囈語在他耳邊嘶吼，那是屬於夢狐引者的殘餘怨念，要將他拖入萬劫不複的瘋狂深淵！
    “來得正好！”顧長清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強忍著神魂撕裂的劇痛，心念急轉，指尖的丹令微微一燙。
    “係統，啟動風險轉嫁！”
    刹那間，一道幽藍色的光幕在他眼前展開。
    光幕之上，無數個暗淡的名字如星辰般羅列，那都是此次劍塚試煉中被淘汰的玄穹閣弟子。
    顧長青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精準地鎖定在其中一個名字上——王衝，一個在第一輪就被刷下的外門弟子，此人曾仗著執事親戚的身份，多次刁難過原身。
    “目標鎖定，王衝。轉嫁代價，其三年氣運。”
    “確認！”
    顧長青話音落下的瞬間，一股無形的吸力自丹令中湧出，他識海中那股狂暴肆虐的反噬之力，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被瞬間抽離得一幹二淨！
    同一時刻，千裏之外的玄穹閣外門弟子居所，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王衝，猛地發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猛地弓起身子，眼耳口鼻中，竟同時溢出猩紅的血絲！
    他的身體劇烈抽搐幾下，雙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而地窖中的顧長青，隻覺神識一輕，前所未有的清明與通透感傳遍全身。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口濁氣在離開他唇邊的刹那，竟凝結成灰黑色的冰晶，落地即碎。
    劍塚之外，當林清漪的身影出現在出口的白玉拱門下時，整個廣場陷入了一片死寂。
    隨即，滔天的嘩然聲衝天而起！
    “是林清漪！她……她竟然活著出來了！”
    “毫發無傷？這怎麽可能！她不是被執事斷定必死無疑了嗎？”
    “看她的氣息！劍心通明……她的劍心通明體，竟然在劍塚中徹底覺醒了！”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廣場之上，無論是在弟子手中，還是懸於兵器架上，成千上萬柄長劍，竟都開始發出“嗡嗡”的輕鳴，劍身微顫，劍尖齊齊指向林清漪，仿佛在朝拜它們的君王！
    萬劍共鳴！
    高台之上，負責此次試煉的玄穹閣執事臉色鐵青，他眼中除了震驚，更多的是無法理解的驚駭。
    他悄然捏碎一枚傳訊玉符，神念急促地傳遞著信息：“識海封禁陣完好無損……她究竟是如何通過的？”
    人群的簇擁與驚歎中，林清漪自己卻秀眉緊蹙。
    她能感受到體內奔流不息的純粹劍意，也能感受到自己與天地間的劍道至理前所未有的親近。
    但她的心中，卻始終盤旋著一個巨大的疑團。
    在那無盡的幻境中，在她即將被心魔徹底吞噬的最後一刻，她明明聽到了一聲不屬於任何人的滔天怒吼。
    那聲怒吼，仿佛蘊含著焚盡蒼穹的怒火，硬生生將她的心魔震碎，也將她從沉淪的邊緣拉了回來。
    那是誰？
    當晚，夜涼如水。
    林清漪避開所有人，悄然回到了劍塚邊緣。
    她取出一枚通體晶瑩，散發著淡淡星輝的玉質鑰匙，正是開啟劍塚核心秘密的星髓匙。
    她將一縷劍意注入其中，玉匙頓時發出一陣輕微的嗡鳴，引動了劍塚深處沉睡的殘魂波動。
    四周的霧氣開始翻湧，溫度驟降。
    忽然，一陣若有似無的孩童啼哭聲，從濃霧深處傳來。
    林清漪心頭一緊，握住了腰間的劍胚。
    一個約莫七八歲，身體半透明的孩童，緩緩自霧中浮現。
    他沒有五官，麵部一片模糊，正是劍塚意誌的具象化身——回響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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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林清漪，發出如裂帛般尖銳刺耳的聲音：“那一夜，她替你死，你卻忘了她。”
    話音未落，回響童的身影便如青煙般寸寸消散。
    唯有一片邊緣被燒焦，沾染著暗紅色血跡的劍穗，從霧中悠悠飄落，正好掉在林清漪攤開的掌心。
    就在回響童出現的一刹那，地窖中的顧長青猛地抬起頭，丹令上的數據瘋狂刷新。
    “檢測到高強度氣運波動……正在解析……”
    “解析完成，目標：林清漪。事件：劍塚回響。”
    顧長青立刻調取了與林清漪相關的“氣運織網”數據圖。
    在那張代表著她命運軌跡的繁複金線上，他敏銳地發現了一絲極其細微，卻頑強燃燒著的赤色光點——心火餘燼！
    那是自己當時為了燒毀記憶，注入她識海的那一縷心火！
    他瞳孔驟然一縮。
    這一絲火種，非但沒有熄滅，反而像是被她的劍心通明體當成了養料，與之共鳴，形成了一種超越了神魂契約的“隱性羈絆”。
    顧長青低聲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複雜情緒：“她現在聽不見我，但……能感應到我在。”
    他不再猶豫，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符，並指為筆，逼出一滴精血。
    血珠落在玉符上，瞬間化作殷紅的墨跡。
    他手腕疾走，三個蒼勁有力，卻又帶著一絲決絕意味的字跡一蹴而就。
    “別回頭。”
    隨即，他催動體內那一縷屬於紅月的妖力，妖冶的紅芒包裹住玉符，玉符瞬間化作一道無形無質的符印，穿透石壁，隨風飄向了內門弟子所在的清月峰。
    茶館屋頂，紅月盤膝而坐，周身妖氣流轉，正在修補因強行催動夢狐引者而留下的本源裂痕。
    忽然，她絕美的麵容上閃過一絲詫異，目光如電，射向東市的方向。
    在她的感知中，東市雲織坊的廢墟之上，那片本已斷絕的氣運死地，竟然有新的命絲在悄然編織！
    手法比之前的夢狐引者更加隱秘，更加狠毒！
    她立刻傳音給顧長青，聲音清冷：“他們沒停……玄穹閣換了人了。”
    地窖中，顧長青聞言，發出一聲冷笑：“換人？不如說，他們終於要動真格的了。”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丹令光幕上，將《太初劍銘》的殘篇拓本，與之前從夢狐引者身上解析出的“寄體紋”核心符文進行對照。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饒是顧長青心性沉穩，也不由得心神劇震。
    兩者的起手式，那最基礎的符文脈絡，竟然有著七成的相似度！
    一個代表著劍道本源，一個代表著陰毒詭異的天命閣。
    這兩者，竟好似同出一脈！
    當夜，林清漪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宏偉卻早已化為廢墟的水下龍宮之中，麵前站著一個年幼的自己，手中緊緊握著一柄還在滴血的長劍。
    她想上前，想問問年幼的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麽。
    可就在她邁出腳步的瞬間，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清越的劍鳴。
    一聲劍鳴，她腳步一頓。
    緊接著，第二聲劍鳴響起，聲音更近，帶著警告之意。
    她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劍柄。
    第三聲劍鳴，幾乎就在她的耳邊炸響，淩厲的劍意刺得她神魂生疼！
    她猛然回頭——
    身後空無一人。
    隻有在龍宮廢墟的盡頭，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之中，立著一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那身影似乎……正對著她輕輕揮手。
    林清漪渾身一顫，從夢中驚醒。
    她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滿是冷汗。
    窗外的月光清冷，灑在床榻之上。
    她心有餘悸地摸了摸枕邊，卻觸及到一片溫潤的暖意。
    一枚通體溫熱的玉符，正靜靜地躺在那裏。
    借著月光，她看清了玉符上用鮮血寫下的三個字。
    林清漪死死地盯著那枚玉符，指尖控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夢中那三聲救了她的劍鳴，與這三個字瞬間重合。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一次又一次地幫我？”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道。
    窗外，百丈之外的一棵古樹陰影中，顧長青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清漪此刻內心的驚悸與迷茫，也能感知到那枚玉符正在用最後的力量，安撫著她激蕩不寧的心神。
    他望著那扇透出微弱光亮的窗欞，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聲回答了那個無人聽見的問題。
    “因為我看得見，你背上的債。”
    話音落下，他的目光從窗欞移開，緩緩垂下，落在了自己的掌心。
    那枚刻錄著《太初劍銘》的丹令，正靜靜地躺在那裏，仿佛一頭蟄伏的洪荒巨獸。
    他剛剛通過丹令，旁觀了林清漪在劍塚邊緣的全部經曆，包括那片從回響童手中飄落的、染血的劍穗。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深邃，一縷冰冷的火焰在眼底悄然燃起。
    有些債，需要有人去討。
    有些真相，也需要有人去揭開。
    而那片劍穗，便是第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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