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神祭酒的聲音已經不似人聲，更像是被無數怨魂扼住喉嚨後擠出的破風箱嘶鳴。
    他腳下的陣心符印滾燙如烙鐵，那曾為他汲取下界氣運的金光，此刻正化作千萬根噬骨的毒針，順著地脈倒灌而回！
    轟隆隆——
    整座飛升台地底都在劇烈搖晃，支撐著這片空間的巨大骨柱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紋如蛛網般蔓延。
    金光不再是升騰之勢，而是從四麵八方的地縫中洶湧倒灌，仿佛大地張開了貪婪的巨口，要將這偽神祭壇連同其上的生靈一並吞噬。
    隨著金光的逆流，一幕更為駭人的景象出現了。
    無數慘白的骨手虛影從地底伸出，密密麻麻，它們曾是這命網的養料，是飛升台的基石。
    而現在，這些沉寂了千百年的怨念被喚醒，千萬根指骨齊刷刷地指向陣心那個跪伏的身影，無聲地控訴，無聲地索命！
    “是誰？！究竟是誰在竊奪命網權柄！”偽神祭酒披頭散發，雙目赤紅如血。
    他想不通，這由舊神玄光子親手布下的天羅地網，上連天道，下汲蒼生，運轉三百年從未出過差錯。
    上界抽取引渡，下界供奉犧牲，這是鐵律，是天道循環的一部分。
    可現在，循環被打破了。
    這感覺，就像一個正在用力吸水的巨人，喉管卻被另一股更蠻橫的力量強行塞了回去，非但沒喝到水，反而被嗆得五髒六腑都要移位！
    陰影之中，顧長青的身影與黑暗融為一體。
    命鏡童女所清掃出的這片角落，是整個地宮怨念最稀薄之處，也是祭壇感知的絕對死角。
    他指尖輕撫著那枚溫潤的丹心令，感受著其中流轉的磅礴氣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成了。
    偽神祭酒的嘶吼清晰地傳入他耳中，顧長青心中冷笑。
    他當然分不清，因為自己做的手腳，正是利用了這場祭典本身。
    他以丹心令承載的九州人道氣運為引，將那枚得自上古遺跡的“殘詔火種”點燃，偽造出了一場規模浩大的“下界反祭”假象。
    這就像一條河流，上遊築壩蓄水，下遊早已幹涸。
    顧長青所做的，便是在下遊炸開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口子，讓所有人覺得是下遊的怨念在瘋狂地反噬上遊。
    如此一來，無論是地宮裏的偽神祭酒，還是飛升台之上的舊神玄光子，他們的第一反應，隻會是鎮壓下界的“叛亂”，而不會想到，是有人在暗中調換了上下遊的位置。
    “接下來，就看你的了。”顧長青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紅月身上，一縷微不可察的黑金色火苗自他指尖彈出，悄無聲息地沒入紅月後心處的命門。
    原本雙目緊閉，如提線木偶般的紅月，身體陡然一僵。
    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她憑空托起，周身那四條由殘火凝聚而成的狐尾明滅不定，仿佛風中殘燭。
    在她自己都無法察曉的識海中，一行微光閃過：【“命門寄體激活——冷卻七日，當前持續：2分17秒”】。
    下一刻，她的靈魂仿佛被一根無形的絲線猛地拽出，身不由己地被那股逆流的金光卷攜，順著沸騰的地脈怨念，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直衝飛升台頂端那道貫穿天地的光柱！
    顧長青深吸一口氣，雙目閉合，意識瞬間沉入丹心令。
    他的神魂並未強行闖入，而是化作一縷微光，如同攀附在藤蔓上的露珠，悄然附著在那根牽引著紅月的“無名命絲”之後。
    這並非奪舍，更非控製，而是一種更高明的“共感”與“隨行”。
    他就如同一縷未曾燃盡的香火，隨著紅月這位“祭品”，一同“升天”。
    金光刺目，神魂穿梭。
    然而，光柱的盡頭並非想象中的仙門天闕，而是一片死寂的識海幻境。
    這是一座斷裂的星河之橋。
    紅月化作的紅衣女子身影，靜靜地佇立在斷橋的起始端。
    她的四周，是無垠的黑暗與破碎的星辰。
    百具形態各異的屍骸漂浮在星河之中，他們身穿古老的道袍，神情或倨傲，或狂喜，或不甘，但無一例外，眉心都被一根纖細的金線貫穿，生命的氣息被徹底抽幹，淪為這片識海幻境的點綴。
    他們，是三百年來所有試圖飛升，卻最終淪為養料的天驕。
    在斷橋的盡頭，一個白發如雪的身影背對而立。
    他身形枯槁，一襲白袍卻纖塵不染，手中托著一團緩緩旋轉的微縮星河，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古老神威。
    “又一名歸位者？”玄光子緩緩轉身，他的麵容清臒，眼神卻空洞得如同兩口深淵，“你的魂魄，比之前的祭品都要純粹。來，踏上此橋，我親自送你飛升。”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仿佛能讓人放下一切戒備，心甘情願地走向他，獻上自己的所有。
    然而，立於橋頭的紅衣女子毫無反應。
    就在玄光子眉頭微蹙的瞬間，她忽然抬起了手。
    一縷纖細的黑色火焰，在她白皙的指尖悄然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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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火焰不大，卻仿佛能吞噬周圍一切光芒，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枯敗與反噬氣息。
    正是顧長青以殘詔火種，模擬出的“祭命反噬”之兆！
    玄光子那萬古不變的空洞眼神，第一次劇烈地波動起來，瞳孔驟然一縮：“這不是歸位之兆……這是反祭之火？！下界的螻蟻，竟敢噬主？！”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
    隱於紅月識海最深處的顧長青，卻在這一刻，將全部心神集中，借助這反祭之火撕開的一絲裂縫，窺向了玄光子心神震蕩下泄露出的執念核心。
    刹那間，星河流轉，畫麵倒退。
    顧長青“看”到了一幕三百年前的景象。
    同樣的星河之橋，卻是完整無缺，通往一片璀璨的光門。
    百名意氣風發的天驕昂首闊步，走在橋上，而一個年輕的、意氣風發的玄光子，正引路在前，他笑著對身後的同伴們說：“此去仙途坦蕩，你我當共證長生！”
    可下一瞬，天穹崩裂，光門之後湧出的不是仙光，而是無窮無盡的域外魔影！
    一場慘烈到極致的屠殺瞬間爆發，天驕們如同被收割的麥子般紛紛隕落，他們的神魂被魔影撕碎，血肉染紅了星河。
    年輕的玄光子拚死奮戰，最終也隻剩一縷殘魂，狼狽地逃回光門之前。
    然而，那扇曾許諾他仙途坦蕩的天門，卻轟然關閉，一個威嚴而冰冷的聲音從門後傳來，斥責他為“引魔入境，敗亡之兆”，將他拒之門外。
    他跪在天門之外，苦苦哀求了千年，最終卻被無情地放逐下界，並被賦予了看守這處“飛升通道”的任務。
    在那無盡的孤獨與絕望中，他立下了一個扭曲的誓言：“若天不允我成仙，我便自造仙路！以爾等天驕為薪，以一界生靈為火，為我重續登天之路！”
    顧長青心頭劇震。
    他瞬間明白了。
    玄光子不是要毀滅下界，也不是單純為了苟延殘喘。
    他是要用這三百年積攢的養料，複刻一場他心目中“正確”的飛升！
    他要向那個將他拒之門外的上界證明，他的道，沒有錯！
    就在顧長青窺破其執念的瞬間，玄光子猛然回神，那雙空洞的眼眸中射出兩道實質般的殺意，死死鎖定了紅月。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有鼠輩借此祭品之身，窺我道心！找死！”
    他怒喝一聲，手中那團微縮星河驟然暴漲，化作一道橫貫天地的恐怖磨盤，裹挾著碾碎一切神魂的威勢，朝著紅月的身影當頭壓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隱忍不發的顧長青，猛然催動了那枚殘詔火種的最後一絲力量。
    他沒有選擇硬抗，而是將一股意念，化作一句泣血的質問，通過那縷反祭的黑火，狠狠烙印在玄光子的心神深處！
    “若當年有人告訴你，登天之路並非隻有犧牲一條，你會停下嗎？”
    正欲痛下殺手的玄光子，動作猛然一滯。
    那奔騰咆哮的星河磨盤，竟在他頭頂三尺之處生生停住，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紅月指尖那縷黑火，眼神恍惚。
    在那跳動的火光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年輕的自己。
    也曾有人，在他踏上那條不歸路之前，對他說過一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那個人是誰？
    是他最信任的師妹？還是他最敬重的師長？
    他記不清了，隻記得，自己當時是如何意氣風發地斥責對方“道心不堅”，然後，親手斬斷了那份羈絆……
    金光，在這一刻，陡然黯淡了下去。
    紅月識海中的係統提示悄然浮現：【“舊神心防鬆動——封印泄露0.3”】。
    地底深處，黑暗的角落裏，顧長青猛然睜開雙眼，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強行窺探並動搖一位舊神的心防，對他造成的反噬遠超想象。
    他的臉色慘白如紙，身體搖搖欲墜，嘴角卻溢出一絲瘋狂而暢快的低笑。
    “路……終於被我撬開了一道縫。”
    他話音未落，癱坐於丹心令旁，七竅之中，緩緩滲出觸目驚心的血絲。
    眼前，一行猩紅的係統警告，正瘋狂閃爍：【 命門寄體超時——反噬值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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