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青沒有絲毫猶豫，神魂如一道逆行的閃電，悍然撞入丹心令那片幽暗的混沌之中。
    命門寄體，這本是九死一生的禁術，以生者氣血神魂為薪柴，點燃死者殘存的星火。
    代價是神魂撕裂，道基動搖，可此刻，他別無選擇！
    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蒼涼與悲壯，如九天銀河倒灌，瞬間衝垮了他的神魂堤壩。
    他的意識被無盡的記憶洪流淹沒，仿佛墜入了一片由英雄血淚匯成的海洋。
    刹那之間，他不再是顧長青。
    他看見了，看見了那亙古之前，魔淵翻湧，濁氣滔天，幾乎要吞噬整個人間。
    七十二道頂天立地的身影，身披殘破仙甲，並肩立於深淵之前。
    他們的仙光早已黯淡，法身布滿裂痕，卻依舊如七十二座不朽的豐碑，擋住了末日的洪流。
    為首的一名斷臂老仙，回望了一眼身後那片燈火闌珊的人間大地，臉上露出一抹溫柔的笑意，隨即轉頭，目光決絕如鐵。
    他與身旁眾人齊齊舉起手中本命仙器，引動天地法則，高聲立下最後的血誓：
    “吾等以身為鎖，不求飛升，隻護人間煙火！”
    話音落，七十二件仙器轟然碎裂，七十二道仙軀燃起最後的道火，化作一道橫貫天地的巨大鎖鏈，死死鎮壓住蠢蠢欲動的魔淵！
    那畫麵，如同最深刻的烙印，狠狠刻在了顧長青的神魂最深處。
    地脈深處，顧長青猛然睜開雙眼！
    那雙眸子裏，不再是屬於少年的清亮，而是曆經萬古沉澱的滄桑與悲憫。
    他抬頭，目光仿佛穿透了層層地脈，穿透了飛升台的基座，直刺飛升台頂端那個跪倒的身影。
    一聲低喝，不似他自己的聲音，卻帶著上古仙人的無盡悲憤，響徹整個地底空間：“玄光子！你口口聲聲的仙路，早在萬古之前，就被你們這群背道而馳的孽障，走歪了！”
    轟隆！
    飛升台頂，玄光子如遭雷殛，周身環繞的璀璨星河，那象征著他半步真仙修為的道韻，在這一刻徹底潰散，化作漫天紛飛的光點。
    他看見自己三百年的執念，如沙砌的高塔，在真相的狂風中轟然崩塌。
    他神魂激蕩，眼前浮現出另一幅景象。
    不再是那些天驕飛升時的祥和金光，而是他們被金線刺穿命門，被祭台抽取所有生機與神魂的真實畫麵！
    那些年輕的臉上，哪裏有半分對仙路的向往？
    分明是生命被強行剝離的極致恐懼，是夢想被無情碾碎的怨毒與不甘！
    “不……不是這樣的……”玄光子顫抖著伸出手，想要抓住一道即將消散的金線，那金線卻如幻影般穿過他的手掌。
    他喃喃自語，聲音破碎得如同風中殘燭：“我以為……我是在送他們去往更好的歸宿，是在救他們脫離這方末法囚籠……可我……我親手將他們送上了屠宰台……我成了新的劊子手！”
    就在此時，那一直默默守護著石碑的無頭仙骸，身軀猛地一震，竟緩緩地朝著顧長青所在的方向，跪伏於地。
    它那空洞的脖頸之中，噴出了最後一道濃鬱的黑霧。
    黑霧並未消散，而是在半空中凝聚成了一段模糊的殘影。
    畫麵中，正是百年前，意氣風發的玄光子，率領著當時最驚才絕豔的一批天驕，踏上飛升之橋。
    就在他們即將踏上祭台的瞬間，橋下的七十二具仙骸齊齊震動，一股微弱卻無比決絕的殘念試圖衝破束縛，化作警示的血色大字，顯現在他們麵前！
    然而，不等那血字成型，一道由無數繁複鏡片組成的陣法憑空出現，光芒一閃，便將那股殘念徹底屏蔽、淨化。
    陣法之上，赫然烙印著三個古字——天機閣！
    “命鏡照魂陣……”顧長青眼中怒火滔天，幾乎要焚盡一切，他指著那段殘影，對著失魂落魄的玄光子怒聲咆哮：“蠢貨！看清楚！不是沒人想告訴你真相！不是沒人試圖阻止這場持續了數百年的血腥獻祭！是有人，處心積慮地蒙蔽了天機，把先輩的警示當成威脅，把血淋淋的真相燒成了讓你頂禮膜拜的香火！”
    “吼！”
    一聲高亢的妖鳴響徹雲霄。
    祭台一側，被金線洞穿的紅月猛然蘇醒，她身後四條蓬鬆的狐尾燃起熊熊妖火，那火焰不再是魅惑的粉色，而是代表著憤怒與複仇的赤紅！
    她縱身一躍，無視了身上的傷口，竟如一道流火般衝上祭台中央，將顧長青先前交給她的那枚閃爍著微光的殘詔火種，狠狠拍入了地脈中樞的陣眼之內！
    “諸位，助我！”
    另一邊，林清漪清冷的聲音響起。
    她率領著那三十六名剛剛脫離金線束縛、氣息萎靡卻眼神堅定的天驕，齊齊立於祭台之前。
    “劍心火，起！”
    “妖火，燃！”
    “文心火，聚！”
    三十六道顏色各異、氣息不同的心火衝天而起，與紅月的四尾妖火交織在一起，化作一張覆蓋天地的巨網。
    這張網沒有向上飛升，而是猛地向下，以一種決絕的姿態，反向纏繞住了巨大的飛升台基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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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在顧長青的腦海中清晰浮現：
    【“命網倒灌陣3.0完成——封印修複程序啟動”】
    陣法已成！時機已到！
    顧長青一步踏出，立於七十二具仙骸之前，麵對著那即將崩塌的飛升台，麵對著這片被謊言籠罩了數百年的天地，用盡全身力氣，朗聲宣告，那聲音不僅是對玄光子說，更是對這天地間所有生靈，所有逝去的英魂宣告：
    “飛升，不該是以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收割！仙路，更不該是踩著同族的屍骨向上走！從今往後，我顧長青在此立誓——這人間，一個都不丟！”
    話音落，天地震動！
    整座飛升台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自基座開始，寸寸崩解，塊塊碎裂。
    那支撐了數百年謊言的通天之途，在今日，終於走向了它應有的毀滅！
    七十二具仙骨在命網的牽引下，緩緩沉入地底，它們身上殘存的仙韻與地脈靈氣結合，化作了鎮壓魔淵的全新封印！
    天穹之上，那道猙獰的裂痕，在失去了飛升台的力量支撐後，開始緩緩閉合。
    虛假的金色光芒褪去，第一縷真正屬於清晨的陽光，穿透雲層，溫暖地灑落在這片飽經滄桑的中州大地上。
    玄光子的虛影在晨光中變得愈發透明，他怔怔地望著顧長青，臉上帶著一絲解脫，一絲悔恨。
    在徹底消散的前一刻，他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若當年……也有人能對我……說這句話……或許，我會停下……”
    顧長青仰望著愈合的天空，手中那枚滾燙的丹心令微微發燙，一行新的提示浮現而出。
    【“舊神執念淨化——天命閣解鎖新功能：命途共渡冷卻30日）”】
    他收回目光，輕輕握緊了丹心令，輕聲道：“路，該換人走了。”
    話音剛落，不遠處，那塊記載著祭品名單的殘破石碑，在晨光下，碑麵上的字跡竟開始蠕動、變化。
    最頂端的兩個血色大字——“祭品”，被一道柔和的光芒抹去，取而代之的，是三個更加深刻，也更加沉重的字。
    祭品？不，是開路人。
    一切似乎都已塵埃落定，黎明的微風吹過死寂的廢墟，帶著一絲血腥後的清新。
    然而，就在一片坍塌的亂石之下，一具被判定為早已死去的“祭品”的身體，那蜷曲的手指，忽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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