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隔壁那扇厚重的公寓門傳來“哢噠”一聲輕響，被人從裏麵推開了。
    一個纖細的身影有些費力地提著一個不小的黑色垃圾袋，走了出來。
    陳風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隨即微微一愣。這世界，還真是小。
    來人正是那個雨夜，找過他維修鋼琴的鋼琴美女——高橋詩織。
    她今天換上了一身簡潔的奶白色棉麻長裙，寬鬆的裙擺直落腳踝，卻依舊掩不住那份與生俱來的單薄與脆弱感。她沒有像上次那樣完全散著頭發，而是用一支樸素的檀木簪子在腦後鬆鬆挽起，幾縷微卷的發絲不經意地垂落在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頸側和頰邊，讓那張小巧的臉龐更顯楚楚動人。
    她的麵色依然帶著一種缺乏血色的蒼白，像是久居溫室的嬌弱花朵。然而，那雙總是宛若蒙著江南煙雨、含著淡淡輕愁的漂亮杏眼裏，似乎比雨夜那時，多了幾絲難以捕捉的、微弱的光彩。
    高橋詩織手裏那袋垃圾似乎不輕，讓她纖細的手腕顯得有些吃力。一抬頭，看見等在電梯口的陳風，她也明顯怔住了，小鹿般的眼眸中瞬間閃過一絲驚訝與微不可察的慌亂，如同平靜的湖麵被微風拂過，漾起淺淺漣漪。她下意識地輕輕抿住了淡粉色的唇。
    “晚上好。”陳風率先開口，聲音不自覺地比平日更溫和了幾分，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友善而不顯冒犯的微笑，“真巧，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高橋小姐。”他清晰地叫出了她的姓氏，表明自己還記得那次短暫的相遇。
    高橋詩織濃密的睫毛如受驚的蝶翼般輕輕顫動了幾下，似乎對他還記得自己並且能準確叫出名字感到些許意外。她微微頷首，聲音輕柔得仿佛怕打破了周圍的寧靜：“晚上好，陳風君？”她的語調比起雨夜那時的封閉與疏離，明顯少了許多戒備，添了一分猶疑的柔和。
    陳風目光自然地落在她手中那袋與她氣質身形不太相稱的沉重垃圾上，語氣坦然地問道，“袋子似乎有點重，需要幫忙嗎？我正好要下樓。”他的態度磊落，隻是出於基本的禮貌與風度。
    “啊……不，不用了，謝謝您，陳先生。”高橋詩織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好意輕輕驚到，下意識地微微收緊了提著袋子的手指，輕聲婉拒，但聲音裏並無反感，反而帶著點不好意思，“我自己可以的，不麻煩您了。”
    她頓了頓，像是為了轉移話題，又像是真的想起什麽，聲音更加輕軟，幾乎帶著氣音，“上次調音之後，鋼琴的聲音，一直都很穩定，很好聽……真的，非常感謝您。”提及鋼琴時，那雙憂鬱的眼眸裏才會極短暫地掠過一絲細微的光亮，如同陰霾天際偶然透出的一縷微光。
    “舉手之勞，您太客氣了。”陳風笑了笑，言辭溫潤得體，巧妙地避開了直接誇讚她本人可能帶來的唐突，將重點放在了樂器上，“能奏出如此動人旋律的鋼琴，本身也必定是一件被精心嗬護的美好樂器，維持它的最佳狀態是理所應當的。”
    高橋詩織蒼白的臉頰果然因這句委婉的讚美而浮起一抹極淡、卻真實存在的紅暈，好似無瑕白玉上悄然暈開的淺淺胭脂。她有些赧然地微微低下頭，避開了陳風的目光，聲音細若蚊呐，幾乎要融入空氣裏：“您……您過獎了……”那含羞帶怯的模樣，與她清冷脆弱的氣質交織，生出一種別樣的韻味。
    恰在此時，“叮”的一聲輕響，電梯抵達了他們所在的樓層。
    銀色的轎廂門緩緩向兩側滑開。
    高橋詩織像是終於找到了擺脫這微妙尷尬又帶著些許莫名悸動氣氛的依托，連忙向陳風微微欠身，略顯匆忙地提著那袋沉甸甸的垃圾，邁著細碎的步子走進了空無一人的電梯。
    陳風從容地跟隨而入，體貼地站在她側後方稍遠的位置，維持著一個不會讓她感到壓迫的距離。狹小的密閉空間裏，他能嗅到一股極清淡的、恍若雪後冷泉混合著微苦草本與淡淡墨香的氣息，從前方的纖細身影上幽幽傳來，與她那份憂鬱、清冷、不染塵俗的氣質分外契合。
    電梯平穩下行，鏡麵內壁模糊地映出兩人的身影。彼此再無言語，隻有電梯運行的微弱嗡鳴。然而，陳風的【情緒感知】卻如同精密雷達，清晰地捕捉到前方那看似平靜的背影所散發的細微波動，除了一絲因受到陌生人善意和委婉讚美而產生的微弱愉悅與羞赧，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泛起的漣漪；更深層、更龐大的，仍是那股仿佛已融入骨血的、淡淡的、卻揮之不去的惆悵與憂鬱，甚至比雨夜那次感覺到的，更為沉重複雜了些，似有沉重的心事壓於心頭。
    這位鋼琴美人，宛如一本裝幀極致精美卻被重重迷霧封鎖的古籍，書頁間似乎浸滿了未及言說的故事、難以排解的心事與無人知曉的寂寥。她的世界，顯然不止於一架需定期調音的鋼琴。那縈繞不散的憂鬱，或許才是她核心係統中真正的症結所在。
    電梯很快到達一樓。門再次開啟。
    高橋詩織幾乎立刻又向陳風點了點頭權作告別，隨即提著垃圾袋，微微垂首，腳步略顯急促地走了出去。她那纖細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公寓樓外漸深的暮色與初上的華燈之中，如同一抹不慎墜入凡塵、又匆匆隱回雲後的月華。
    陳風駐足原地，望向她消失的方向，目光若有所思地深邃了片刻。這位高橋詩織小姐，無疑是一個極其特殊、需要耐心應對的高價值潛在目標。但她那堅固的心防與複雜的內心世界，顯然不是幾次偶遇和尋常寒暄便能輕易叩開的。解鎖她的特殊任務，需要恰到好處的時機、足夠的耐心，以及……或許，一個能讓她主動敞開心扉、顯露核心症結的契機。
    他拎著工具包與那盒名貴茶葉，步伐穩健地轉向另一方向，心下思忖著：是去嚐嚐那家新開業、據說湯頭極醇厚的豚骨拉麵，還是回家用老教授所贈的好茶，為自己沏一盞清香的玉露，享受獨處的愜意。
    夜空已完全暗下，月華悄懸，清輝流淌，溫柔勾勒著城市的輪廓。夜風捎來涼意，也送來遠方隱約的喧囂。這座城市的夜晚，總是蘊藏著各式各樣的故事、相遇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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