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腥的海風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刮在林野的臉上。
    他猛地睜開眼時，冰冷的海水正順著額角往下淌，混著不知是血還是油汙的粘稠液體，糊得視線一片模糊。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轟鳴——不是引擎的咆哮，而是某種更狂暴、更原始的巨響，像是天空裂開了一道縫，又像是深海裏有巨獸在嘶吼。
    “操！”
    林野掙紮著想要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被卡在翻倒的船艙夾縫裏。鋁合金的艙壁已經扭曲成了詭異的弧度，原本固定在地板上的桌椅東倒西歪，破碎的玻璃窗渣子嵌在濕漉漉的地毯裏，反射著昏暗的光。他的右手被一根斷裂的鋼管壓住，刺骨的疼痛順著手臂往上竄，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遠航號”客輪的三等艙，他昨天晚上還在這裏靠著舷窗，看遠處海平線落下的夕陽。現在，那扇舷窗隻剩下一個黑黢黢的破洞，冰冷的海水正從洞口往裏灌，沒過腳踝，又迅速漫到小腿。
    “有人嗎？！有沒有人在？！”
    林野扯著嗓子喊了兩聲，聲音在嘈雜的環境裏顯得格外微弱。回應他的隻有海水撞擊船體的“砰砰”聲，以及遠處不知哪個艙室傳來的、斷斷續續的呼救聲——那聲音很快就被更響的斷裂聲淹沒，像是被黑暗徹底吞噬了。
    他不敢再喊，轉而集中力氣去推壓在手臂上的鋼管。鋼管足有成年人手腕粗，表麵滑膩膩的，沾滿了海水和鐵鏽。林野憋得臉通紅，手臂上青筋暴起，鋼管卻隻挪動了不到一厘米。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睡衣。
    不能死在這裏。
    這個念頭像一根針，狠狠紮進林野的腦子裏。他今年才二十七歲，剛辭掉在城市裏一眼望到頭的工作，打算趁著年輕去南太平洋的小島旅行，看看課本裏寫過的藍色海洋。他還沒來得及看夠日出，沒來得及嚐一嚐傳說中的椰子蟹，怎麽能困死在這翻倒的船艙裏？
    林野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轉動眼珠，借著從破洞透進來的微光打量四周。視線所及之處一片狼藉：行李箱摔開了，衣服散落一地，一瓶沒蓋緊的礦泉水在水麵上漂浮著，還有半包餅幹卡在座椅底下。最關鍵的是，他腳邊不遠處，躺著一把應急斧——那是客輪每個艙室都配備的安全工具，斧刃閃著冷光，木柄上還纏著防滑繩。
    海水已經漫到大腿了。
    林野咬著牙，用沒被壓住的左手撐著艙壁，一點一點地挪動身體。每動一下，被壓住的右手就像要斷了一樣疼，冷汗順著下巴滴進海水裏，激起細小的漣漪。他的膝蓋磕在凸起的金屬塊上，疼得他直咧嘴，卻不敢停下——海水還在往上漲，再慢一點，他就要被淹死了。
    終於，他夠到了應急斧的木柄。
    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林野幾乎是立刻就握緊了斧頭。他調整了一下姿勢，讓斧頭的刃口對準鋼管和艙壁的連接處——那裏因為撞擊已經變形，隻要用力劈砍，說不定能把鋼管撬鬆。
    “喝！”
    林野低吼一聲，舉起斧頭，狠狠劈了下去。
    “哐當！”
    金屬碰撞的聲音刺耳得要命，斧刃在鋼管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卻沒有直接劈開。反震的力量讓他的虎口發麻，左手差點沒握住斧頭。他喘了口氣，抹了把臉上的海水，再次舉起斧頭——一下，兩下，三下……
    每一次劈砍，都伴隨著鑽心的疼痛和體力的快速流失。林野的手臂開始發酸，呼吸越來越急促，眼前的景象也開始晃動。但他不敢停，他能感覺到海水已經漫到了腰腹，冰冷的海水像無數根細針，紮得他皮膚發麻，體溫也在一點點下降。
    “給老子開！”
    不知劈了多少下，林野終於聽到了“哢嚓”一聲脆響。鋼管和艙壁的連接處徹底斷裂，他趁著這個機會，猛地用力一推——鋼管終於挪開了！
    林野顧不上手臂的劇痛，連滾帶爬地從夾縫裏鑽了出來。剛一站穩，他就踉蹌著撲到破洞邊，探頭往外看。
    眼前的景象，讓他渾身的血液都差點凝固。
    外麵根本不是他熟悉的海洋。
    原本應該是湛藍色的海水，此刻變成了一種詭異的深黑色，像是打翻了的墨汁，在海麵上翻湧著巨大的浪濤。那些浪頭足足有十幾米高，像一座座黑色的山峰，將“遠航號”的船體掀得東倒西歪。客輪的上層建築已經被攔腰折斷，冒著滾滾黑煙，斷裂的鋼板和各種雜物在黑潮裏漂浮著，偶爾能看到穿著救生衣的人在浪濤裏掙紮，卻很快就被下一個浪頭吞沒。
    天空也是黑的。
    不是夜晚的那種黑，而是像是被一塊巨大的黑布罩住了，看不到星星，看不到月亮，甚至看不到一絲光亮。隻有偶爾閃過的、淡紫色的詭異閃電，能短暫地照亮海麵——林野在那一瞬間看到，黑潮裏似乎有什麽巨大的東西在遊動，那東西的輪廓比客輪還要大，卻快得驚人，隻留下一道黑色的水痕，就消失在浪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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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這是什麽鬼地方？”
    林野的聲音都在發抖。他去過不少海邊，見過台風，見過暴雨，但從來沒見過這樣詭異的景象。這根本不是正常的海洋，更像是某種噩夢般的場景——黑潮、黑霧、巨大的未知生物，還有正在沉沒的客輪。
    就在這時，一陣更劇烈的震動傳來。整艘客輪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林野站立不穩，直接摔出了破洞，掉進了冰冷的黑潮裏。
    “噗通！”
    海水的冰冷遠超他的想象，像是瞬間被扔進了冰窖，渾身的毛孔都收縮起來。林野嗆了一口海水，鹹澀的味道刺得他喉嚨生疼，胃裏更是翻江倒海。他拚命揮舞著手臂，想要浮出水麵，卻感覺有一股巨大的拉力，在往下拽他的腳腕。
    是暗流！
    林野心裏一緊。他在遊泳課上學過，海上的暗流能在幾分鍾內把人拖進深海。他不敢掙紮，而是盡量放鬆身體，讓自己保持漂浮狀態，同時用手臂劃水，試圖遠離正在沉沒的客輪——船身隨時可能徹底斷裂，被吸進去就死定了。
    就在他奮力劃水的時候，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一個橙色的東西。
    是救生筏！
    一個充氣式的救生筏，正被浪頭推著，往他這個方向飄來。林野眼睛一亮，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救生筏遊過去。
    黑潮的浪頭太大了，他剛遊出去幾米，就被一個浪頭拍得暈頭轉向。嘴裏又灌滿了海水，胸口悶得發慌。但他死死盯著那個橙色的救生筏，那是他唯一的希望。
    終於，他抓住了救生筏的繩索。
    林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了救生筏。他癱在筏子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渾身濕透，牙齒不受控製地打顫。救生筏很小，隻能容納兩個人，此刻在黑潮裏像一片葉子一樣，被浪頭打得東倒西歪。
    他抬頭看向客輪的方向。
    “遠航號”已經徹底傾斜，船體斷裂的地方冒出熊熊大火，黑色的濃煙在黑沉沉的天空下格外刺眼。越來越多的人從船艙裏跳出來，有的抓住了漂浮物，有的直接掉進海裏，很快就被黑潮吞沒。林野甚至看到一個穿著船員製服的人，抱著一個救生圈，朝著他的方向喊了一聲“救命”，但話音未落，就被一個巨大的浪頭拍得沒了蹤影。
    無能為力的感覺，像一隻冰冷的手，攥住了林野的心髒。
    他不是超人，他連自己都顧不上，更別說救別人。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艘曾經承載著他旅行夢想的客輪，在黑潮裏一點點下沉，直到最後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被浪濤徹底覆蓋。
    四周安靜下來了。
    隻剩下浪濤拍打救生筏的聲音，還有風呼嘯而過的聲音。林野躺在筏子上，看著黑沉沉的天空，身體因為寒冷和恐懼而不停發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這詭異的黑潮是什麽，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
    他摸了摸口袋，手機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了，身上隻有一套濕透的睡衣，還有那把被他帶出來的應急斧。救生筏的儲物格裏，應該有應急物資，但他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就在這時，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
    林野感覺自己的意識在一點點模糊，身體越來越冷，像是要被凍僵了一樣。他知道這是失溫的前兆，一旦睡過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不能睡……不能睡……”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感讓他清醒了一些。他掙紮著坐起來，從救生筏的儲物格裏翻找——還好，儲物格沒有被海水浸濕。裏麵有一包壓縮餅幹，一瓶淡水，一個哨子，還有一個小小的指南針。
    林野拆開壓縮餅幹，幹硬的餅幹渣剌得他喉嚨疼，但他還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又喝了幾口淡水，身體裏終於有了一絲暖意。他把剩下的餅幹和水收好在懷裏，然後拿起指南針——指針在瘋狂地轉動，根本無法確定方向。
    看來，這裏的磁場也是混亂的。
    林野歎了口氣，靠在救生筏的邊緣，看著翻湧的黑潮。他不知道自己要飄多久，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麽。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活下去。
    就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遠處的黑潮裏，突然泛起了一陣詭異的淡紫色光芒。
    林野猛地坐直身體，朝著光芒的方向看去。隻見那片黑潮的中央，光芒越來越亮，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的轉速越來越快，周圍的浪頭也變得更加狂暴，連他的救生筏都開始跟著晃動。
    更讓他頭皮發麻的是，他看到有無數黑色的“線條”，從漩渦裏延伸出來，像觸手一樣，在海麵上扭動著。那些線條很快就朝著他的方向飄過來，林野甚至能看清，那根本不是線條，而是無數細長的、帶著吸盤的觸手！
    “什麽東西？！”
    林野嚇得心髒都快跳出來了。他抓起身邊的應急斧，緊緊握在手裏，眼睛死死盯著那些逼近的觸手。
    觸手的速度很快，轉眼間就到了救生筏旁邊。其中一根觸手猛地纏了上來，牢牢地抓住了救生筏的邊緣，筏子瞬間被拉得傾斜起來。林野揮起斧頭，狠狠砍在觸手上——斧刃像是砍在了橡膠上，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觸手卻毫不在意，反而更加用力地纏繞著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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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的觸手圍了上來，有的纏在筏子上，有的直接朝著林野伸過來。林野揮舞著斧頭，一下又一下地砍著，手臂酸痛得幾乎抬不起來。但那些觸手像是無窮無盡一樣，砍斷一根，又來一根，很快就把救生筏纏成了一個“粽子”。
    林野知道，自己撐不了多久了。
    就在這時，遠處的漩渦突然爆發出一陣刺眼的光芒。林野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等他再睜開眼的時候，那些纏繞著救生筏的觸手，竟然全都消失了！
    不僅是觸手，連那個巨大的漩渦，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黑潮似乎平靜了一些，浪頭變小了，天空的黑色也淡了一點，甚至能看到一絲微弱的光亮。
    林野愣了愣，低頭看了看手裏的斧頭，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海麵，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但救生筏上殘留的、黏糊糊的黑色液體，提醒著他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還沒來得及多想，就感覺救生筏猛地一震——像是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
    林野連忙探頭看去。
    隻見前方的海麵上，出現了一片黑色的輪廓。隨著救生筏慢慢靠近，他看清了——那是一片礁石！
    一片巨大的、延伸向遠方的礁石群！
    林野的心髒瞬間狂跳起來。
    有礁石，就意味著附近可能有島嶼！
    他顧不上休息，拿起應急斧，用力劃著救生筏周圍的海水，朝著礁石群的方向靠近。越是靠近，他就越興奮——礁石群很大，表麵凹凸不平，上麵還長著一些綠色的海草，看起來像是長期暴露在海麵上的樣子。
    終於，救生筏撞到了一塊巨大的礁石上。
    林野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腳踩在冰涼堅硬的礁石上，心裏湧起一股劫後餘生的狂喜。他踉蹌著往前走了幾步，然後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礁石上。
    他抬起頭，看向遠方。
    在礁石群的盡頭，隱約能看到一片綠色的輪廓——那是樹木！是島嶼！
    林野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活下來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島嶼是什麽地方，不知道未來會麵臨什麽，但至少，他活下來了。
    海風依舊冰冷，黑潮還在礁石下翻湧，但林野的心卻漸漸安定下來。他靠在礁石上，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帶著鹹腥味道的空氣。
    休息了大概十幾分鍾，林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礁石碎屑。他需要盡快登上島嶼，找到淡水和食物，還要找個安全的地方過夜。
    他回頭看了一眼已經被浪頭衝遠的救生筏，又看了看手裏的應急斧，然後握緊了斧頭，朝著島嶼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踏上了礁石群。
    腳下的礁石很滑，林野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摔倒。礁石縫隙裏有很多小螃蟹，還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海螺，它們看到有人過來，紛紛鑽進縫隙裏躲了起來。遠處的海麵上，偶爾能看到幾條銀色的魚躍出水麵，濺起小小的水花。
    一切都顯得那麽真實，又那麽不真實。
    林野走了大概半個小時，終於踏上了陸地。
    腳下是柔軟的沙灘，沙子是白色的，踩上去暖暖的——和礁石的冰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沙灘旁邊就是茂密的樹林，高大的樹木遮天蔽日，樹葉間傳來不知名鳥類的叫聲，還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空氣裏彌漫著草木和泥土的清香，和海麵上的鹹腥味道完全不同。
    林野站在沙灘上，看著眼前的樹林，又回頭看了看身後翻湧的黑潮，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黑潮翻船的噩夢已經過去，現在，他的新人生——或者說，絕境求生的日子，才剛剛開始。
    他握緊了手裏的應急斧，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活下去。
    無論付出什麽代價，都要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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