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詞，對於李家村的人來說，比山裏的野豬王還要遙遠，還要不可思議。
    那是什麽地方？那是城裏人才能去的地方！那是吃商品糧，拿工資，風吹不著雨淋不著的福窩窩！
    “啥？去……去哪上班？”
    蔣春蘭第一個反應過來，她抓著兒子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要掐進肉裏，聲音都變了調。
    李硯秋還沒來得及回答，人群裏已經炸開了鍋。
    “百貨商場！我沒聽錯吧？就是縣裏那個兩層樓的？”
    “我的乖乖！詩寧那丫頭要去當售貨員了？”
    “鐵飯碗啊！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
    李守義拄著拐杖，在孫子李建軍的攙扶下，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他渾濁的老眼在李硯秋臉上逡巡片刻，最終落在了一旁還呆愣著的孫女李詩寧身上。
    “老五？”
    李詩寧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回過神。
    她看看自己的弟弟，又看看周圍一張張震驚的臉，大腦一片空白。
    “我……我去上班？”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滿臉的茫然和不敢置信。
    她隻知道弟弟去了縣城，卻不知道，弟弟這一趟出去，竟給她的人生帶來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馬芳嬸子最先擠了上來，拉著蔣春蘭的手，滿臉都是豔羨。
    “春蘭啊！你可真是好福氣！養了這麽個有本事的兒子！以後詩寧就是城裏人了，你們老李家祖墳上可是冒青煙了！”
    蔣春蘭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砸得暈乎乎的，隻是下意識地咧著嘴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然而，人群中總有不和諧的聲音。
    一個尖酸的嗓音響起：“吹牛吧？百貨商場是啥地方？他說進去就進去？別是叫人給騙了！”
    這話一出，場院裏頓時安靜了不少。
    是啊，這事太大了，大得讓人覺得不真實。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蔣春蘭擔憂的眼神，都齊刷刷地聚焦在了李硯秋身上。
    李硯秋神色不變，他先是拍了拍五姐的肩膀，示意她安心，然後才對母親和四嫂張桂芝說道：“媽，四嫂，先把東西拿回屋裏去。”
    他指了指後座上的布匹和棉花。
    等家人把東西都搬了回去，他才轉過身，麵向眾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後落在了村長李長庚的身上。
    “長庚叔。”
    李長庚正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聞言點了點頭，眼神裏帶著探尋。
    “硯秋，這事……”
    “是真的。”
    李硯秋的聲音沉穩有力，驅散了場院裏最後一絲疑慮。
    “咱們家，兒子閨女都一樣。五姐年紀到了，不能總在村裏刨食，有個好機會，我這個當弟弟的，總得幫襯一把。”
    他這話說得坦蕩，讓剛才那個說酸話的人臉上有些掛不住。
    李硯秋頓了頓，繼續說道：“就是辦手續，可能需要村裏開個證明。這事，還得麻煩長庚叔您。”
    李長庚聞言，眼睛一亮。
    需要村裏開證明，那就說明這事板上釘釘，假不了！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煙，將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是大好事！證明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就給你辦！”
    村長都發了話，再沒人敢質疑。
    剩下的，便隻有那濃得化不開的羨慕和嫉妒。
    “硯秋啊，你這門路也太廣了！”
    “是啊是啊，咋就給你碰上這好事了？”
    一個媳婦看著李硯秋，眼神火熱，搓著手上前一步，試探著問道：“硯秋，你看……你能不能幫嬸子問問，那百貨商場，還要不要人？我家那口子，力氣大得很！”
    這話一出，像是打開了什麽開關。
    “對對對！我家小子也行！”
    “還有我家閨女，手腳可麻利了！”
    村民們的熱情，像是要把李硯秋淹沒。
    他們仿佛看到了一條通往城裏的金光大道，都想跟著沾點光。
    李硯秋心中早有預料，他抬起手，往下壓了壓。
    嘈雜的人聲漸漸平息下來。
    “各位叔伯嬸子，大家靜一靜。”
    他清了清嗓子，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大家以為這工作是大白菜，說有就有嗎？”
    他歎了口氣，開始講述自己早已編好的故事。
    “大家還記得前段時間，我去水庫釣了多少魚嗎？”
    眾人一愣，隨即紛紛點頭。那兩百多斤魚，可是在村裏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我拿著那些魚，去了好幾趟縣城，才托人搭上了縣裏一個研究所後勤的錢主任。”
    李硯秋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我把那兩百多斤魚，再加上一些山貨，一股腦全給了那位錢主任，這才從他手裏換來了這麽一個指標。”
    “兩百多斤魚？”
    人群中發出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在這個年頭，兩百多斤魚是什麽概念？那能換多少糧食，能救多少條命！
    “那位錢主任的愛人，正好就在百貨商場管人事。人家看我實在，這才鬆了口。而且，也就這麽一個指標，是人家馬上要退休的親戚留下來的，再多，就沒有了。”
    李硯秋的話，半真半假，卻合情合理，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眾人先是震驚於他手筆之大，隨即，那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一盆冷水徹底澆滅。
    隻有一個指標。
    已經給李詩寧了。
    場院裏，再次安靜下來，隻是這次，氣氛中多了幾分失望和惋惜。
    不少人在心裏暗罵那個素未謀麵的“錢主任”是個傻子，兩百多斤魚，就換個工作指標？真是不會過日子！
    但同時，他們看向李硯秋的眼神，也徹底變了。
    這小子，不僅有本事，有門路，更有魄力！
    李硯秋將眾人的神色盡收眼底，心中暗暗鬆了口氣。
    他知道，這個說法雖然堵住了悠悠之口，但也埋下了隱患。
    人怕出名豬怕壯，紅眼病這種東西，在哪個年代都不少見。今天這事一過，自己家，算是徹底成了村裏的焦點。
    以後的行事，必須更加謹慎才行。
    李硯秋看著眼前一張張或明或暗的臉，知道必須再加一把火，將這股即將燒向自家的邪火，引到別處去。
    他抬起手，再次壓了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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