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了吧？我給你做飯去。”
    張玉梅抹了把眼淚，轉身就要去廚房。
    “家裏有白麵，我給你下碗麵條。”
    “白麵？”
    李硯華十分好奇自己的家庭情況，什麽時候能吃上白麵了。
    他跟著妻子走進廚房，一眼就看到了牆角那個鼓鼓囊囊的白麵口袋。
    他走過去，伸手用力按了按，實的。
    這邊的動靜，驚醒了西屋的蔣春蘭。
    她披著衣服走出來，看到堂屋裏站著的高大身影，愣住了。
    “硯華？”
    “媽。”
    李硯華喊了一聲。
    “你這孩子，回來怎麽也不提前說一聲！”
    蔣春蘭又驚又喜，快步走上前，拉著兒子的手上下打量。
    “瘦了，也黑了。”
    她一邊念叨，一邊往廚房裏看。
    “玉梅，做飯多放點肉臊子！”
    “哎！”
    廚房裏傳來張玉梅清脆的應答聲。
    蔣春蘭拉著兒子坐下，急切地問。
    “這次回來，能待幾天？”
    “待不了。”
    李硯華搖了搖頭。
    “天亮前就得走。”
    蔣春蘭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這麽急……”
    李硯華的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媽，家裏……這是怎麽了？”
    “大丫胖了，還有新棉衣，哪來的白麵……”
    蔣春蘭打斷了他。
    “先吃飯，吃飽了再說。”
    很快，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麵條就端了上來。
    雪白的手擀麵，上麵澆著一層厚厚的肉臊子，
    李硯華的喉結動了動。
    他沒再多問，端起碗，埋頭就吃。
    一大碗麵，連湯帶水，幾分鍾就吃得幹幹淨淨。
    他放下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媽，現在能說了吧？”
    他看著蔣春蘭，眼神執著。
    蔣春蘭笑著說道，
    “都是你弟弟，硯秋弄回來的。”
    “硯秋？”
    李硯華眉頭一皺。
    “他哪來這麽大本事？”
    “你弟弟，得了咱家老祖宗的指點，開了竅了。”
    蔣春蘭壓低了聲音，說得半真半假。
    “他現在會打獵了，前兩天弄回來幾頭野豬，肉拿去跟人換了糧食，還給你五妹換了個供銷社的工作指標。”
    李硯華聽得目瞪口呆。
    打獵？換糧食？還換了工作指標？
    這聽起來，簡直就像是說書先生嘴裏的故事。
    “媽，你別開玩笑了。”
    他是個軍人，接受的是唯物主義教育，根本不信這些。
    “我跟你開這玩笑幹啥？”
    蔣春蘭瞪了他一眼。
    “不信你問你媳婦。你吃的這碗麵，就是硯秋換回來的。”
    李硯華看向張玉梅，張玉梅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沉默了。
    碗裏殘留的肉香還在提醒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女兒紅潤的臉蛋，妻子身上沒有補丁的衣服，那沉甸甸的白麵口袋……
    他腦子裏亂成了一團漿糊。
    “天不早了，我該走了。”
    李硯華站起身，從軍大衣的內兜裏掏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
    他打開手帕，裏麵是一遝錢。
    他數出十張大團結，遞給蔣春蘭。
    “媽，這是一百塊錢，我攢的津貼，你拿著。”
    蔣春蘭像被燙到一樣，連忙把錢推了回去。
    “不行！你在部隊花銷也大，自己留著！”
    “我用不著。”
    李硯華的態度很堅決。
    “家裏用錢的地方多，你拿著。”
    母子倆推讓了半天，蔣春蘭最終還是收下了。
    “行，我先給你存著，等你以後用。”
    李硯華又把剩下的錢和一疊糧票，塞到張玉梅手裏。
    “這些，你拿著。”
    他看著妻子，鄭重地交代。
    “給硯秋買點好吃的，再做兩身像樣的衣服。他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不能虧待他。”
    張玉梅捏著那厚厚的一遝錢票，手都在抖。
    “我……我知道了。”
    李硯華最後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兒，轉身大步走出了院子。
    夜色更深了。
    他沒有回頭。
    ……
    村口的土路上，一輛軍用吉普車靜靜地停在黑暗中。
    李硯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駕駛座上，一個年輕的戰士探過頭來，笑著打趣。
    “嘿，我說硯華哥，你這探親，咋跟奔赴刑場似的，臉繃得這麽緊？”
    李硯華沒有笑，他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小王。”
    他突然開口。
    “嗯？咋了哥？”
    “你說，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
    小王愣住了，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哥，你睡糊塗了吧？咱們可是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哪來的什麽牛鬼蛇神！”
    李硯華沒有反駁。
    他睜開眼，透過車窗，望向李家村的方向。
    那裏的黑暗中，有一點昏黃的燈火，是他家的。
    他想起那碗香得燙嘴的肉臊子麵，想起女兒那張胖乎乎的小臉，想起母親口中那個“被老祖宗開了竅”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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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世界，好像跟他認知裏的，有些不一樣了。
    他感覺自己堅守了二十多年的信念，在那一碗白麵條麵前，裂開了一道縫。
    吉普車發動，在夜色中掉頭，朝著縣城的方向駛去。
    李硯華始終望著窗外，看著那點燈火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黑暗裏。
    他的心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疑惑。
    天蒙蒙亮，李硯秋就醒了，
    他翻身下床，推開門，
    院子裏，四嫂張玉梅正端著一盆熱水，腳步匆匆地從廚房出來。
    “硯秋，你醒了。”
    李硯秋點了點頭，
    蔣春蘭的聲音從堂屋傳來。
    “醒了就快過來吃飯，吃完飯你好去村長家。”
    李硯秋剛坐下，蔣春蘭就從懷裏掏出一個用手帕包著的東西，推到他麵前。
    “這是你四哥昨天晚上留下的。”
    李硯秋打開手帕，裏麵是幾張大團結和一疊糧票。
    他愣住了。
    “四哥回來了？”
    “回來了，半夜到的，天亮前就走了。”
    她歎了口氣。
    “說是執行任務路過，就請了半晚上假。飯都沒吃踏實。”
    李硯秋捏著那幾張錢，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他還說什麽了？”
    “他讓你別虧待自己，說你現在是家裏的頂梁柱。”
    蔣春蘭看著兒子，眼神裏滿是欣慰。
    “還給你嫂子留了錢，讓她給你做兩身好衣服。”
    李硯秋把錢和票推回給蔣春蘭。
    “媽，這錢你收著。我用不著。”
    “你四哥給你的，你就拿著。”
    “我說了我用不著。”
    李硯秋的態度很堅決，
    蔣春蘭拗不過他，隻好把錢票又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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