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賣女糜粥 饑腸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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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縣城五十裏的李家村。
寒風在李家村低矮的茅草屋頂上打著淒厲的呼哨,卷起細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著糊滿草泥、裂紋遍布的土牆。
破敗的窗紙在風中噗噗作響,像垂死者最後的喘息。
李德貴佝僂著背,在巴掌大的小院裏踩著積雪,一圈又一圈地踱著。
每一步落下,枯瘦的腳踝都深陷進冰冷的雪泥裏,拔起時帶起刺骨的寒意,卻遠不及他心頭那萬分之一冷。
他焦黃枯瘦的臉如同風幹的核桃,深陷的眼窩裏嵌著兩顆混濁無光的珠子,映著灶屋裏那將熄未熄的、如同鬼火般搖曳的微弱紅光,卻映不出半分活氣。
空蕩蕩的米缸大張著嘴,黑洞洞地嘲笑著他身為父親的窩囊。
缸壁上刮得比舔過還幹淨,連一粒糠皮都尋不見了。
寒冬才啃掉一半,離那渺茫的春日還隔著無數個饑腸轆轆的黑夜。
一家五口,三張小大人嗷嗷待哺的嘴,仿佛成了無底洞,貪婪地吞噬著這個家最後一點生氣。
他不吃不要緊,可看著大兒子鐵柱餓得半夜蜷在炕角啃自己指甲,二兒子石頭蠟黃的小臉一天比一天凹陷,尤其是小女兒玉瑤……
那雙曾經像黑葡萄般水靈的大眼睛,如今隻剩下呆滯的空洞,映著對饑餓深入骨髓的恐懼,那點微弱的光,正隨著肚皮的幹癟一點點黯淡下去,像被寒風無情吹熄的殘燭。
“唉……”
一聲濁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歎息混著白氣噴出,瞬間在冰冷的空氣裏凝成慘白的霜花,掛在亂糟糟的胡須上。
他猛地抬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小院裏炸開,驚得籬笆外幾隻夜鴉撲棱著翅膀逃開。
“沒用的東西!窩囊廢啊!”
他低吼著,唾沫星子噴在結了冰碴的胡須上,枯枝般的手指深深掐進掌心,留下幾道滲血的月牙痕,那疼痛卻絲毫壓不住心口撕裂般的鈍痛。
他狠狠抹了把臉,粗糙的手掌刮過皸裂的臉頰,仿佛要擦掉那無形的、名為“父親”卻護不住幼崽的恥辱烙印。
他猛地轉身,用肩膀撞開那扇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破木門。
“孩兒她娘……”
聲音幹澀得像砂紙在粗糲的石頭上摩擦,“給……給玉瑤拾掇拾掇。”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硬摳出來的,帶著血腥味。
屋裏,縮在冰冷炕角的婦人王小翠猛地一顫,如同被鞭子抽中。
懷裏緊緊摟著的小女兒也跟著劇烈地抖了一下,像寒風裏最後一片枯葉。
王小翠枯槁的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渾濁的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無聲地洶湧而出,大顆大顆地砸在懷中女兒枯黃打結的頭發上,洇開深色的絕望。
“玉瑤…瑤兒…娘的……心肝兒肉啊……”
婦人破碎的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冰涼的手指抖得如同篩糠,卻極其輕柔地去梳理女兒額前那幾縷被淚水黏住的亂發。
動作小心得像是捧著一碰即碎的琉璃盞,生怕多用一分力,這苦命的女兒就會隨風散了。
“瑤兒,去了人家,你可要……收好自己的性子……”
她哽咽著,每一個字都像裹著血淚的刀子,在喉嚨裏反複切割。
“見到跟娘親一般大的啊,你就叫娘……男的就叫爹爹,人家跟你說話……萬萬……萬萬不可搖頭,萬萬不能說‘不’……”
她死死咬住下唇,嚐到了鹹腥的鐵鏽味,“你都點頭,都答應著,聲音要甜,要……要微微笑……兒啊,是娘……”
後麵的話被洶湧的悲泣淹沒,她再也說不下去,一把將女兒瘦小冰冷的身子死死摟進懷裏,仿佛要將她重新揉回自己的骨血中去。
壓抑的、如同困獸般的嗚咽從她喉嚨深處擠出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單薄的身軀在冰冷的土炕上蜷縮成一團絕望的剪影。
女娃李玉瑤,十歲冒頭的年紀,身子卻單薄得像片深秋裏被霜打蔫的葉子,輕飄飄的沒有分量。
她沒哭沒鬧,隻是睜著一雙過分大的、空洞得嚇人的眼睛,任由冰涼的眼淚無聲地滑過髒汙凹陷的小臉,流過幹裂起皮的嘴唇,鹹澀的滋味彌漫開來。
眼淚流著流著,那淚腺仿佛也枯竭了,隻剩下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一片死寂的幹涸。
她靜靜地聽著母親泣血的叮嚀,感受著那幾乎要將她勒碎的擁抱,小小的身體裏,某種屬於孩童的東西正在迅速死去。
她忽然用力,掙脫了母親絕望的懷抱,搖搖晃晃地站直了那幾乎撐不住衣衫的身體,小臉上竟然硬生生擠出一個慘淡到極點、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娘親,我……我吃得很少的。”
聲音細若蚊呐,卻像一柄重錘狠狠砸在李德貴心上。
不要賣了我……
她抬起頭,看向門口陰影裏那個佝僂著背、不敢看她的父親,那雙空洞的大眼睛裏,最後一點微弱的、名為“家”的希冀,也如同風中殘燭,“噗”地一聲,徹底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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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剩下認命般的灰燼。
李玉瑤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牽了一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慘淡笑容,幹裂的嘴唇滲出血絲:“娘親,我會……堅強的。”
這幾個字,像耗盡了這具小身體裏最後一點氣力。
李德貴渾身劇烈地一顫,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的凍瘡裏,膿血混著泥土。
他不敢回頭,不敢看女兒那雙空洞得讓他心膽俱裂的眼睛。
老天爺不開眼啊!
佃的三畝地,硬生生被逼著拿出一畝種了那勞什子仙草,說是朝廷的稅!
剩下兩畝,天旱缺收,收的糧還不夠填牙縫。
秋稅催命一樣下來,為了不全家被鎖拿流放,他隻能咬著牙去求地主老爺,借了那“借一還二”的高利糧!
利滾利,壓得他腰都快斷了。
家裏兩個半大小子,開春就是頂梁柱的勞力,餓壞了筋骨,這全家就真完了。
隻有玉瑤……才十歲冒頭,不是勞力,卻長了一張要吃飯的嘴……
但看著女兒那失望到極致的目光……
李德貴隻覺得那目光像燒紅的針,瞬間刺穿了他佯裝的堅硬外殼,紮得他心肺劇痛,幾乎站立不穩。
他猛地扭過頭去,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臉,指縫間溢出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嚎。
“兒啊,等爹爹…等爹爹以後……發了財,一定……一定來接你……”
他喉嚨裏像堵了塊燒紅的炭,聲音嘶啞哽咽,破碎得不成樣子。
這承諾連他自己都不信,在這吃人的年景,發財?不過是餓死鬼臨死前的癡夢罷了。
李玉瑤卻緩緩地、極其用力地搖了搖頭。
小小的臉上是超越年齡的、看透一切的絕望與死寂。
她不再看父親,目光投向門外肆虐的風雪,仿佛那裏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那無聲的拒絕,比任何哭喊都更讓李德貴心膽俱裂。
“走!”
李德貴像是被那搖頭徹底擊潰了最後一點偽裝,猛地一咬牙,發狠似的低吼一聲,粗糙的大手近乎粗暴地拽起女兒那隻冰冷得沒有一絲熱氣的小手。
如同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踉蹌著將她拖出了這個再也無法稱之為“家”的破敗門檻。
“娘——!”
一聲淒厲到變調、仿佛靈魂被撕裂般的哭喊終於從李玉瑤幹澀的喉嚨裏迸發出來,尖銳地刺破寒風的嗚咽。
她徒勞地伸出另一隻小手,朝著那個蜷縮在炕上、哭得幾乎昏厥的瘦弱身影抓去。
婦人王小翠如同被雷擊中,猛地撲到冰冷刺骨的門邊,枯瘦的手指死死摳住腐朽的門框,指甲崩裂出血痕也渾然不覺。
她隻看到風雪中,一大一小兩個單薄得如同紙片的身影,被漫天狂舞的白色惡魔迅速吞沒,隻留下雪地上兩行歪斜、絕望的腳印,很快就被無情的新雪一層層覆蓋、抹平。
風雪更大了,呼嘯著,仿佛要埋葬這人間所有的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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