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燃燒的隕石，停了。
    就在那座，矮山的，山門前。
    那足以，將這片脆弱的新天地，都徹底撞個窟窿的，無上的，混沌的偉力，沒有爆發，沒有宣泄。
    它，像一頭，終於回到了家的，疲憊的，野獸。
    悄無聲息地，收斂了所有的爪牙，與那，滔天的凶焰。
    風，沒動。
    雲，沒走。
    那座，小小的，舊舊的，像一個，早已被那無盡的歲月，遺忘了的，沉默的，老人的背影般的，宮殿，依舊，安安靜靜地，立在那裏。
    仿佛，剛才那場，足以讓這方天地，都為之戰栗的，狂暴的降臨，隻是一陣，微不足道的，清風。
    孫悟空，現出了身形。
    依舊是那身，破爛的僧袍。
    依舊是那張，還沾染著漆黑魔血的，充滿了野性的臉。
    他，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看著那座，他，此生，唯一一個，沒能，打進去的，宮殿。
    八景宮。
    宮前，還是那座，老老的，破破的，爐。
    爐身上，那八道，早已變得模糊的卦象，在無聲地，訴說著，那場，早已過去了的，煉石補天的，古老的……神話。
    爐火，未燃。
    爐邊，也還是那三個，蒲團。
    與，兩杯，正在，冒著熱氣的，清茶。
    孫悟空，走了過去。
    他走得很慢。
    像一個，不想驚擾了這場，無聲的，卻又無比浩大的“等待”的，安靜的，看客。
    他停在了那爐前。
    他看著那兩杯，清茶。
    然後，他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了之前的譏誚與暴虐。
    隻有一種，在終於，又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好好“講道理”的，“對手”之後，那獨屬於猴子的，純粹的……愉悅。
    他，沒有客氣。
    就那麽，大馬金刀地，在那第三個，蒲團之上，坐了下去。
    也就在他，坐下的瞬間。
    那兩杯，清茶，動了。
    它們，變成了，四杯。
    不多，不少。
    正好。
    孫悟空的眼，微微眯了一下。
    他緩緩地，抬起了頭。
    那雙，仿佛能看透這世間所有虛妄的，冰冷的灰色眸子，穿透了那，薄薄的，卻又仿佛，隔著億萬紀元的，門簾。
    落在了那，宮殿的，最深處。
    那裏，坐著三個人。
    或者說，是三道，影子。
    一道，很淡。
    淡得，像一陣，隨時都會，隨風而逝的，青煙。
    他，就那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仿佛，早已，與這方天地，與那，至高無上的，無為的“道”，融為了一體。
    他，是太清。
    是那，早已，跳出了三界五行，不在過去未來之中的，無上的……道德天尊。
    一道，很正。
    正得，像一柄，用那最為嚴苛的“規矩”與“秩序”，打磨了不知多少紀元的，冰冷的，玉如意。
    他，也那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他那雙，仿佛承載了這方天地，所有“理”的，淡漠的眸子裏，沒有半分波瀾。
    仿佛，眼前這隻，剛剛才掀翻了魔祖棋盤的，瘋猴子，與那，山間的一草一木，並無甚區別。
    他，是玉清。
    是那，執掌著天地教化，代天封神的，無上的……元始天尊。
    最後一道，很利。
    利得，像一柄，剛剛才從那血海之中，撈出來的，還帶著，那第一縷，也是最純粹的，殺伐之意的，絕世凶兵。
    他，同樣，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
    可他那雙，仿佛蘊含著億萬道，足以將這方天地，都徹底斬斷的，無上劍意的眸子裏，卻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在看一件，無比有趣的“新玩具”般的……欣賞。
    他，是上清。
    是那，有教無類，截取一線生機，敢於，也能夠，與這天道，爭上一爭的，無上的……靈寶天尊。
    三清。
    他們，都來了。
    不是化身，不是投影。
    是那，早已，不履凡塵的，真正的……本尊。
    孫悟空，看著他們。
    他們，也看著孫悟空。
    那座，小小的，舊舊的，八景宮裏，徹底地，陷入了死寂。
    那不是安靜。
    是……“理”的，對撞。
    是那，混沌的，不服的“力”之理。
    與那，無為的，秩序的，截取的，“天”之理，在那，最為根本的層麵，所展開的，無聲的，卻又最為凶險的……較量。
    不知過了多久。
    那道，最淡的，仿佛隨時都會，隨風而逝的影子，動了。
    太清老子，緩緩地，抬起了手。
    他，為那四杯，清茶，續上了水。
    那動作，很慢，很隨意。
    卻像一隻，看不見的，由純粹的“無為”構築而成的，無形巨手，將那，早已劍拔弩張的，四種，截然不同的“理”，輕輕地，撫平。
    “小友，”他開口了，聲音，很輕，很淡，像從那，最為遙遠的，混沌未開之前，吹來的一口，不帶任何情感的風，“進展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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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混沌道途，別開生麵。”
    孫悟空，也動了。
    他，端起了那杯，屬於他的，清茶。
    他沒有喝。
    隻是，將那杯，同樣是，蘊含著無上“道”理的，溫熱的茶水，舉到了嘴邊。
    然後，朝著那道，最淡的，影子，遙遙地，示意了一下。
    “老君，”他咧嘴一笑，那笑容裏，帶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仿佛是在，與一個，相交了億萬紀元的，老朋友，開著玩笑般的……狡黠，“當年，八卦爐裏，”
    “多謝你，”
    “給俺老孫，留了扇窗戶。”
    那道，最正的，仿佛是由純粹的“規矩”與“秩序”，構築而成的影子，那雙，本是淡漠的眸子，微微地，波動了一下。
    元始天尊，皺了皺眉。
    他不喜歡這猴子。
    不喜歡他身上，那股，不屬於這方天地任何“理”的，充滿了“混沌”與“無序”的，古老氣息。
    “跟腳雖異，”他開口了，聲音，很冷，很硬，像兩塊，萬載玄冰，在相互摩擦，“然能順天應道，亦屬難得。”
    那不是讚賞。
    是……警告。
    一種，神，在告誡著，一隻，雖然有些本事，卻又，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獸時，那獨有的，冰冷的……警告。
    然而，他那話音，還未落下。
    那道，最利的，仿佛是由純粹的“殺伐”與“截取”，構築而成的影子，卻，笑了。
    那笑聲，很響，很亮，像億萬柄，絕世的神劍，在同一時刻，發出了它們，最為暢快，也最為悅耳的……劍鳴。
    “以力證道，戰天鬥地！”
    通天教主，看著那隻猴子，那雙，仿佛蘊含著億萬道劍意的眸子裏，充滿了不加掩飾的，純粹的……欣賞！
    “痛快！”
    “比某些，隻會抱著那，早已發了黴的，陳規爛矩不放的，老古董，強多了！”
    他頓了頓，那雙，利得，仿佛能將這方天地，都一劍劈開的眸子，掃了一眼身旁那個，臉色，已然，變得有些難看的，二哥。
    然後，朝著那隻，同樣是，無比對他胃口的猴子，發出了，最為直接，也最為真誠的……邀請。
    “小猴子！”
    “有空，來我金鼇島坐坐！”
    孫悟空，也笑了。
    他將那杯，早已涼透了的茶，一飲而盡。
    然後，將那空了的茶杯，重重地，放在了那張，同樣是，古老的，石桌之上。
    發出一聲，清脆的，仿佛是在，回應著那場，早已注定了的，約戰的……脆響。
    他知道。
    這杯茶，喝完了。
    這方天地，那真正的，大戲，也該，開場了。
    也就在此時，他感覺到了。
    不是用眼睛，不是用神念。
    是用那，早已，與他，融為一體的，混沌魔猿的，血脈，感覺到了。
    一種，分歧。
    一種，在他們，這三位，名義上的，天道聖人之間，所存在的，最為根本的，卻又，被那，看似和諧的“茶會”，所掩蓋的，巨大的……分歧。
    太清，是無為。
    他，什麽都想要，也，什麽都不想要。
    他，是那張，最大的，也最看不見的，網。
    玉清，是秩序。
    他，隻想要，那些，他認為，該存在的，東西。
    他，是那杆，最準的，也最無情的，秤。
    而上清……
    孫悟空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同樣在對他，露出了，一個，充滿了“戰意”與“欣賞”的，笑容的，青年的身上。
    他，是變數。
    他，想要，所有，那些，本不該存在，卻又，真實存在的，東西。
    他，是那柄，最利的，也最……不講道理的，劍。
    他們，不是一路人。
    他們，隻是，暫時地，因為一個，共同的，更為討厭的“敵人”，而坐到了一起。
    孫悟空，明白了。
    他那顆，剛剛才因為那場，充滿了“算計”與“欣賞”的茶會，而變得有些懶洋洋的魔猿之心，在這一刻，再一次，緩緩地，冷了下去。
    他知道。
    這洪荒，沒有朋友。
    隻有，暫時的，盟友。
    與，永恒的，對手。
    他也知道。
    他，與這三位，高高在上的，天道聖人，那真正的，“道”爭。
    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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