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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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簾掀起間,帶入一股冰冷的寒氣,疏影抱著褥子進來,今晚輪到了她守夜了。
    梅梢憂心,她幫著疏影將褥子鋪在炕邊兒的小杌上,一麵兒囑咐她夜裏要細心些,今晚聽著晏觀音咳嗽,別在鬧出發熱的事兒來。
    疏影一一應下,最後梅梢還沒憋住了:“要不今晚,我和疏影一塊留下罷。”
    晏觀音擦幹了腳,轉頭看見一臉憂愁的梅梢,她輕笑道:“好了好了,你跟著我也累了許久了,夜裏頭有疏影就夠了,你快去歇著。”
    有了晏觀音的話梅梢隻能作罷,再如何晏觀音也不敢夜裏看太久的書,由著褪白將書桌筆硯收拾下去,晏觀音回了炕上,梅梢也領著丹虹兩個下去了。
    房內,疏影要熄燈,晏觀音卻擺擺手,輕聲兒道:“今夜留一盞燈罷。”
    疏影詫異,因晏觀音這個人睡覺極輕別說聲音了,往日裏夜裏睡覺房裏是不覺有一點兒亮的,不然她是橫豎睡不著的。
    可偏今夜晏觀音要她留燈。
    疏影沒敢問什麽,她將小幾上的一盞小油燈留下,見晏觀音翻身睡下,她才也躺下了。
    實際上,晏觀音是沒一點兒睡意,不過她今夜在等一個人,雲蘅院兒裏,鬧了一場,柳老夫人一言不發,總是要尋她的,不過因為明兒個她的母親回來,所以柳老夫人今夜是要來的。
    她閉著眼睛假寐,心裏一片清明,不知道躺了多久,她一直不肯睜眼睛,直到耳邊兒,更夫打更,她隻是聽著敲了六下,這該是醜時了。
    又裹著被子翻了個身,下邊兒的疏影,便睜了眼兒,她想著起身瞧瞧,心裏還記著梅梢的囑咐,生怕晏觀音真夜裏發了熱。
    可才掀開被子,套上鞋子,就聽的門兒上有了聲兒,她心頭一驚院兒也是有守夜的,這是誰來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簾子被人輕輕的挑起來,疏影立刻就跪下了,柳老夫人抬手在唇邊兒做了噤聲的動作。
    她微微抬了抬下巴,疏影會意立刻就退出去了。
    柳老夫人頓了頓,才上前在炕邊兒坐著,她已經有好幾年沒來春雲院了。
    說來心裏甚是不喜歡晏觀音這個外孫女,如果不是晏家,她何至於同親生女兒分別十幾年,不得已相見。
    因此,對著晏觀音,她心裏便是有些最原始的成見的。
    躺在這兒,如此的安靜,柳老夫人在此刻在覺著晏觀音也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
    她閉了閉眼睛,隨後抬手又為晏觀音掖了掖被角,小姑娘瘦瘦的一條兒,稚嫩小臉兒紅撲撲的,眉間不安穩輕動著。
    她甚至發覺晏觀音眼角淺淺的淚痕,這一副可憐孱弱的模樣,讓柳老夫人一下想起,晏觀音剛被接來柳家時。
    當初,還因為此事柳老夫人和柳老太公鬧了一場氣,那會兒子她恨透了晏家,卻也怪自己識人不清給女兒找了晏家這門親事。
    寧死她也不容晏觀音留下,柳太公拗不過她去。
    鐵了心的柳老夫人去攆人,可一見彼時隻有四歲的晏觀音,她便頓時泄了氣兒。
    晏觀音小小瘦瘦一團兒,跪在她得腿邊,和她說自己吃的不多,願意幹活,隻求她別將自己趕出去。
    她沒了話,隻冷冷的盯著地上如小貓兒一般的孩童,最終無言的妥協了。
    這麽一留到如今也有十二年了。
    晏觀音呼吸平穩,一副睡得甚沉的模樣,可冷不丁的,她張了嘴,斷斷續續的聽不清的她吐了幾句話。
    柳老夫人皺眉,下意識的附耳過去,她聽信那柔軟的聲音帶出來幾句話“母親…母親回來了…我也是有母親的孩子了…母親別拋下我”
    這話落在耳朵裏燙的很,柳老夫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她抬手將晏觀音的額前的碎發拂開,這孩子心重,原則有這樣兒的情緒。
    她的心口一陣發緊,晏觀音卻像是在夢中醒不來,伸出手緊緊的拉住了柳老夫人的袖子,亦口中還是念叨著“母親別不要孩兒”
    酸意順著喉頭往上湧,柳老夫人眼眶竟不由自主地熱了,她反手握住晏觀音的小手安撫一般的將手塞回被子裏,隨後又輕輕的拍著晏觀音哄著。
    就這麽一會兒,晏觀音的呼吸都輕了幾分平順的吐氣,便不再夢囈。
    柳老夫人從房裏出來,囑咐了幾句疏影好好照料晏觀音:“你們家姑娘身子弱,如今病了,得好好補一補,缺什麽隻管說。”
    疏影受寵若驚,她從沒見過柳老夫人這般關心自己家姑娘,柳老夫人沒看她,隻是一抬手,疏影行禮後便又匆匆的回了房。
    姚嬤嬤迎上來,她扶著柳老夫人看柳老夫人臉色已經是大不同,柳老夫人攥著她的手,語氣平靜:“你說,我…是不是將觀音逼得太緊了,她…罷了,她也是可憐。”
    主人家的事兒姚嬤嬤不好說,便隻是低著頭沉默不語,柳老夫人繼續問:“這麽多年我不知她她亦不知我,晏家在我心裏始終是一根刺兒,我知曉錯不在她身上,可是她到底是姓晏,我如何能不恨啊。”
    “老夫人這是怎麽了,忽的出此言。”姚嬤嬤扯開了話口子,她的手裏提著燈籠,橘色的暖光照過來,她依舊看不清楚柳老夫人的臉。
    柳老夫人不由得都放緩了腳步,臉色遽變:“這麽多年她對於她母親緘默不言,我總以為她也是繼承了晏家的冷血,薄情寡義倒是早早成了她的人,不想…她今夜病了,口中夢囈卻是求她母親別拋下她。”
    柳老夫人吐出一口悠長的冷氣兒,抬頭便看見了遠處才有幾點飄搖的光亮。
    姚嬤嬤亦是驚訝,府裏人人都是晏觀音是個極冷淡的性子,沒想到私下裏,卻也是這般惦記親娘的,不過也是,便是再早熟,究竟也隻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稚童幼時孤苦,修煉的一身兒冷硬,也是隻為了護著自己罷了。
    “表姑娘是個麵冷心熱的,不過也是,晏家的人差點讓她死了,這天下她沒有依靠的,有什麽也不好敢說罷,這一點兒和咱們大姑娘不一樣?都是苦啊。”
    姚嬤嬤一番話,將柳老夫人心裏對晏觀音的兩分兒愧疚加到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