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的香港，夜色下的灣仔依舊喧囂。盛世豪庭夜總會的霓虹招牌閃爍著靡靡之光，門前車水馬龍，盡是些尋求醉生夢死的客人。石鬆站在二樓包廂的百葉窗前，望著樓下舞池裏扭動的身影與穿梭送酒的侍應，生意比他預想的還要火爆，銀錢如流水般湧入錢櫃。
    然而，在這片虛假的繁榮之下，石鬆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十三妹帶著的那班女孩子，散場後拖著疲憊的身軀，三三兩兩消失在更深、更暗的街巷裏，大多是鑽進了附近擁擠逼仄的貧民區，甚至有人是回那無法無天的九龍城寨。那裏龍蛇混雜，環境肮髒，女孩子們下班回家，被混混騷擾、被黑幫敲詐，都是家常便飯。他石鬆的搖錢樹，不能總栽在爛泥塘裏。
    幾日後的下午，石鬆在中環一間安靜的茶座見到了黃老板。黃老板穿著絲質長衫，手裏盤著兩顆油光鋥亮的核桃，氣度沉穩。
    “黃老板，有件事想請您幫忙。”石鬆呷了一口醇厚的普洱，開門見山，“我想置辦一幢唐樓，給十三妹和她手下的女孩子住。”
    黃老板盤核桃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石鬆，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便恢複了平靜。“哦？石先生倒是體恤手下。”他語氣平穩，“唐樓？位置看中了哪裏？”
    “油麻地，離我住處不遠，一幢三層高的就夠。”石鬆語氣平淡。
    黃老板沉吟片刻，緩緩道：“油麻地……地段不錯。一幢三層唐樓，市價大概要兩萬幾千港幣。石先生，這筆錢可不是小數目。”，他作為資深老板，不太能理解針對舞女們的憐香惜玉
    石鬆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淡淡道：“錢的事，不用擔心。我正好要出手一批‘舊家夥’。”
    黃老板眉頭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他做慣軍火生意，自然明白這指的是什麽。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石鬆，心中瞬間轉過幾個念頭。他確實有些意外石鬆能弄到價值如此之大的“貨”，但更讓他心中微震的是石鬆此舉的用意——竟是為了安置一群舞女？這年輕人，手筆不小，心思也更難測了。他最終隻是微微頷首：“好，我幫你問問。”
    交易進行得異常順利。幾天後，一筆兩萬三千港幣的款項便秘密交到了石鬆手中。連見慣風浪的黃老板，在交割時也忍不住對石鬆再次刮目相看，這年輕人，遠比他表麵看起來的要複雜得多。
    又過了幾日，油麻地一幢灰牆三層唐樓前。
    “石……石哥……這……這幢樓……”十三妹看著石鬆遞過來的銅鑰匙，手僵在半空，嘴唇哆嗦著，竟一時不敢去接。她身後跟著的七八個舞女，也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望著眼前這棟雖然不算嶄新，但結構完整、牆壁潔淨的唐樓，與她們平日裏居住的木板隔間、漏水窩棚相比，簡直是天上地下。
    空氣中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拿著。”石鬆將鑰匙塞進十三妹冰涼的手裏，“以後，這裏就是你們的家。”
    鑰匙入手沉甸甸的觸感，終於讓十三妹回過神來。她猛地抬頭，眼圈瞬間就紅了，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石哥……我們……我們真的可以住進來？這……這整幢樓……”她激動得語無倫次，緊緊攥著鑰匙，指節都發了白。
    “阿萍！你看！三層高啊！”一個叫小紅的女孩子率先尖叫起來，聲音因為極度興奮而變調。
    “我不是在做夢吧？”另一個女孩子小蘭狠狠掐了自己手臂一把，痛感傳來，她卻“哇”一聲哭了出來，“是真的！是真的！我們以後再也不用住在城寨那些老鼠窩裏了！”
    這群平日裏在歡場強顏歡笑的女孩子，此刻徹底拋卻了偽裝，有的相擁而泣，有的捂著嘴不敢相信，眼中閃爍著從未有過的、名為“希望”的光彩。
    十三妹用顫抖的手打開那扇厚重的木門。客廳寬敞，地麵是結實的紅磚，雖然樸素，但打掃得幹幹淨淨。陽光從窗戶透進來，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樓上有九間房，你們自己分。”石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九間房？！”眾女幾乎異口同聲地驚呼，聲音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響。這意味著她們幾乎可以每人分到一間！再也不用四五個人擠在巴掌大的地方，聞著彼此的汗味和劣質胭脂水粉味入睡！
    她們爭先恐後地湧上樓梯，木質樓梯被踩得咚咚響。每一間房都比她們原來住的地方大，有木床，有衣櫃，甚至還有一張小書桌。
    當十三妹推開位置最好、帶一個小陽台的房間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跟過來的女孩子們擠在門口，再次爆發出驚呼。
    房間裏，床鋪被褥竟然是全新的，厚實暖和。衣櫃裏，還整齊地掛著幾套幹淨的尋常布衫，不再是那些暴露的舞裙。
    “石哥……這……這太破費了……”十三妹轉過身，眼淚終於決堤，順著臉頰滑落。她不是容易動感情的人，在風月場和底層摸爬滾打多年，心早已磨出了一層厚繭。但此刻，這份實實在在的“家”的感覺，狠狠撞碎了她所有的防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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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鬆擺了擺手：“住得安穩，才能好好做事。”
    這時，阿貴從樓下廚房探出頭：“鬆哥，米缸油甕都裝滿了，夠吃三五個月的！”
    女孩子們又呼啦啦衝下樓，看到廚房角落裏堆得滿滿的米袋、麵袋，以及那幾大甕油和鹹魚，更是激動得無以複加。有了這些，她們再也不用擔心月底餓肚子，不用在下班後還隻能啃冷硬的隔夜麵包。
    十三妹用力抹去眼淚，走到客廳牆壁前，鄭重地貼上了一張早就寫好的紅紙，上麵是幾條規矩：
    1. 公共衛生、個人衛生要整潔，不定期檢查！
    2. 不準帶外人，特別是男人回來！
    3. 休息時間不準大聲喧嘩！
    4. ……
    她一條條念出來，語氣嚴厲，眼神卻帶著維護這個“家”的堅定。女孩子們安靜地聽著，沒有人有異議。
    夜幕降臨，唐樓裏亮起了溫暖的燈光。女孩子們在各自的房間裏摸摸這裏，看看那裏，臉上洋溢著如夢似幻的幸福。
    十三妹站在二樓的陽台上，看著遠處依稀可見的夜總會霓虹，又回頭看了看樓內透出的、屬於“家”的燈光，緊緊握住了欄杆。她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石鬆站在街角的陰影裏，看著那棟在昏黃路燈下顯得格外安寧的唐樓，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目光深邃。
    他不知道這個十三妹未來會如何，或許她隻是曆史洪流中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或許……她真能在這混亂的世道裏，闖出點什麽名堂。
    夜色漸深，香港島依舊在黑暗中躁動不安。而這棟位於油麻地的普通唐樓，卻像一個小小的、溫暖的避風港，承載著十幾個苦命女子對安穩生活的全部渴望。一個新的故事，似乎正悄然在這裏埋下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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