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生命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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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六七年八月,舊金山。
    “愛之夏”的烏托邦幻夢,如同一個被戳破的、色彩斑斕的肥皂泡,徹底破裂了。曾經被無數理想主義者視為聖地的海特阿什伯裏區,如今已淪為一片令人觸目驚心的、散發著腐爛氣息的泥沼。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複合氣味——堆積如山的垃圾在烈日下發酵的酸臭、公共廁所堵塞溢出的惡臭、還有隱約飄來的、屬於疾病和絕望的味道。牆壁上曾經絢爛的迷幻塗鴉,如今被粗暴的塗鴉和汙漬覆蓋,如同潰爛的瘡疤。
    街道上,隨處可見癱倒在路邊的年輕軀體,眼神空洞,對著天空或者根本就不存在的幻影喃喃自語。秩序在這裏蕩然無存,隻剩下毒品、疾病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頹廢在肆意蔓延。那場以“愛與和平”為名的盛大狂歡,如今隻剩下冰冷的餘燼,被殘酷現實的冷雨澆得透濕,唯有無聲的絕望在廢墟的每一個角落裏低沉呻吟。
    羅賓,二十八歲的考古學家,此刻正行走在這片現代的廢墟之中。她臉上戴著嚴密的口罩,卻依然無法完全隔絕那無處不在的惡臭。她那雙習慣於審視古老文明遺跡的眼睛,此刻正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和專注,記錄著眼前這場發生在二十世紀中葉的、大規模的精神瘟疫。她的筆記本,就是她的考古工具,隻不過這次挖掘的,不是千年前的骸骨與陶片,而是正在當下發生的、活生生的靈魂的腐爛過程。
    她剛剛完成了一份田野報告的初稿,裏麵的數據冰冷得刺骨:
    十萬人的迷途。 超過十萬名懷揣著對“愛與和平”無限向往的年輕人,如同朝聖般湧入這片狹小的街區。然而,理想主義的光環早已被現實碾碎,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如今深陷在混亂、毒品和徹底絕望的漩渦裏,無法自拔。
    日複一日的死亡。 迷幻劑是這片所謂“樂土”最有效的毒藥。平均每天,就有三條年輕的、本該擁有無限可能的生命,在過量注射或服食後戛然而止。報告中最刺痛羅賓的一個案例,記錄了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女孩,她對“極樂世界”的虛幻追尋,最終變成了一張通往生命盡頭的單程票。
    徹底的失序終於迫使當局祭出鐵腕。哈默州長下令大幅增加該區域的警力,緝毒行動變得前所未有的嚴厲和頻繁,對公共空間的清理,其場麵和力度,不亞於在清理一場可怕的精神瘟疫過後留下的、帶有高度傳染性的遺骸。
    羅賓在報告的結論部分,用近乎殘酷的筆觸寫道:“‘愛之夏’,本質上是一個以理想為名建立起來的、規模空前的精神屠宰場。自由與愛的甜美召喚,誘使了無數天真而熾熱的靈魂踏入,最終卻讓他們深陷毒品、暴力與疾病的致命泥潭,直至徹底溺斃。”
    而在這份報告裏,有一個名字被反複提及,成為了這場運動最刺眼、最令人心碎的祭品——珍妮·庫倫。
    此刻,羅賓身邊緊跟著眉頭緊鎖的路飛。這位天性樂觀、精力充沛的格鬥專家,此刻臉上也寫滿了難以抑製的困惑與憤怒。街道兩旁蜷縮在陰影裏的流浪者和癮君子,他們眼中那穿透震耳欲聾的迷幻搖滾樂和彌漫大麻煙霧的空洞與絕望,讓路飛感到本能的不適。
    他對毒品和這種無意義自我毀滅的厭惡,讓他更加警惕地護在羅賓身側,如同最堅實的壁壘,為她隔開這片混沌中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險。
    他們的目標明確而緊迫:找到珍妮·庫倫。羅賓通過一些特殊渠道了解到,這個曾如野火般鮮活、充滿叛逆生命力的女孩,此刻生命之火已微弱得如同風中之燭,隨時可能被腳下這片吞噬一切的泥沼徹底吞沒。必須找到她,必須帶她離開!
    兩人在迷狂與頹廢交織的人潮中艱難穿行。他們需要時刻避開那些醉醺醺、意識不清的軀體,繞過那些因毒品或純粹空虛而爆發的無意義爭吵,警惕地遠離每一個可能隱藏著危險的陰暗角落。空氣中粘稠的惡臭和耳邊持續不斷的、扭曲的音樂,幾乎要剝奪人的理智。
    羅賓憑借考古學家特有的、在雜亂中尋找線索的敏銳洞察力,最終將目標鎖定在一棟外牆剝落、散發著濃重黴味和絕望氣息的破敗公寓樓。他們沿著昏暗、堆滿雜物的樓梯向上,樓道裏彌漫著尿液和嘔吐物的刺鼻氣味。
    推開一扇虛掩的、漆皮脫落的房門,房間內的景象讓即使是見多識廣的羅賓,心髒也猛地一沉。
    珍妮·庫倫,像一件被遺棄的破爛玩偶,蜷縮在房間最陰暗的角落。身下是肮髒得看不出顏色的床墊,周圍散落著空酒瓶、注射器和各種難以名狀的垃圾。她衣衫襤褸,勉強遮體,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新舊交織的淤青、針孔和汙垢。
    曾經靈動野性的臉龐,此刻凹陷下去,雙眼空洞地睜著,眼神渙散如同蒙上了厚厚灰塵的玻璃,失去了所有焦點。她的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胸膛隻有極其輕微的起伏,證明這具軀殼裏還殘存著一絲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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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裏克和那個所謂的“野牛”比利,早已不知去向,將她獨自遺棄在這片絕望的深淵裏,任其自生自滅。
    “她還活著!”路飛壓低聲音,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種小心翼翼的憤怒。他天性中的保護欲被徹底激發,動作變得極盡輕柔,仿佛眼前是一個一觸即碎的水晶娃娃。他小心翼翼地彎下腰,避開那些汙穢,將那具輕得嚇人、幾乎隻剩下骨頭的軀體,穩穩地抱了起來。
    羅賓立刻上前,手指迅速而專業地檢查著珍妮脖頸處的脈搏。指尖下,傳來一絲微弱得如同蛛絲、但卻異常頑強的搏動。她俯下身,靠近珍妮的耳邊,用清晰而堅定的聲音,試圖穿透那重重藥物和虛弱構築的意識迷霧:“珍妮!聽著,我是羅賓。堅持住。我們來了,我們來帶你離開這裏。你聽到了嗎?你還有希望,珍妮!堅持住!”
    沒有回應。珍妮的眼睛依舊空洞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靈魂早已飄離了這具受盡折磨的肉體。
    沒有任何遲疑,路飛抱著珍妮,羅賓緊密地護在一旁,三人迅速轉身,再次踏入那片喧囂的、代表著舊夢破碎的街道。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仿佛踏在無數沉淪靈魂的墓碑之上。他們無視周圍投來的或麻木、或好奇、或敵意的目光,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這片精神的墳場。
    直到將珍妮妥善安置在駛向醫院的汽車後座,引擎發動,將那片令人窒息的街區遠遠甩在身後,羅賓才允許自己稍微放鬆那根緊繃的神經。
    她靠在椅背上,窗外飛逝的街景變得模糊。她的思緒回到了那份尚未最終完成的報告。
    她在心中,為這整個事件刻下了最後的墓誌銘:“一九六七年的‘愛之夏’,在其最絢爛、最喧囂的頂點,便已為自己掘好了墳墓。它留下的所謂遺產,並非愛與和平,而是堆積如山的、肉體與靈魂的雙重殘骸,是無數被輕易碾碎、再也無法拚湊起來的青春夢想,是為未來社會更深刻、更廣泛的暴力與精神虛無所培育的、最肥沃的溫床。”
    珍妮的未來,依舊被濃重的陰雲所籠罩,生機渺茫。嚴重的營養不良、長期的藥物濫用、可能存在的感染和難以估量的心理創傷……每一樣都可能輕易奪走她僅存的生命力。
    然而,羅賓固執地、近乎偏執地相信,即使在最濃重、最令人窒息的無邊黑暗中,也總會有一線微光,能夠奇跡般地穿透下來。她甚至開始在腦海中,以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計算著珍妮與那個名叫阿甘的單純男人,在未來某個時刻——比如1981年——再次重逢的、那渺茫到可憐的概率:0.7,一個在統計學上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數字,一個如同海市蜃樓般遙遠而虛幻的童話。
    但正是這近乎無望的、微弱到極致的期許,如同給這部浸透了血與淚、充滿了背叛與失落的二十世紀美國史詩,在它冰冷殘酷的結尾處,小心翼翼地鍍上了一層悲憫的、幾乎看不見的救贖金邊。這微弱的希望如此之薄,如此之脆弱,卻承載著人類在麵對巨大苦難時,最後的不肯熄滅的、對光明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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