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麽的手指還按在那片溫熱的泥土上，指尖沾著濕泥。他慢慢直起腰，把袖口的陽燭往裏塞了塞。
    “有人剛走。”他說，“沒動手，光看。”
    穆映雪站在原地沒動，刀柄輕搭在肩頭：“現在撤？”
    “不。”江麽拍了拍手，“越躲越像有鬼。咱現在就進黑市，買完就走，讓他們猜去。”
    穆映雪皺眉：“你不怕被認出來？上回你在老張攤前炸了半條街，人家現在見你都得燒香。”
    “正因炸過，才更要來。”江麽咧嘴一笑，“我這種人，正常該躲半年。我不但不躲，還大搖大擺來買東西——你說他們信不信？”
    穆映雪盯著他看了兩秒：“你這腦子，一天能死八回。”
    “死得多，活得精。”江麽整了整衣袍，把八個乾坤袋全掛到腰帶上，一個個拍過去，“聽見沒？嘩啦響，全是錢。這不是逃命樣兒，是進貨樣兒。”
    穆映雪沒說話，抬腳走到他身後半步的位置。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破院，穿小巷，拐三道彎，黑市入口就在眼前。
    兩個蒙麵守衛杵在門框兩邊，披著灰布鬥篷，手裏拎著鐵鏈鞭。其中一個伸手攔路：“驗魂火。”
    江麽站著沒動，反而把袖子撩高一點，露出半截陽燭頭。燭芯微微泛紫，像是剛壓住火氣。
    “看見沒？”他說，“活人，帶火種，不藏鬼。”
    守衛遲疑了一下。穆映雪往前半步，雙刀掛在腰間，刀鞘磕地，發出兩聲脆響。
    “讓開。”她說。
    守衛對視一眼，側身放行。
    江麽邁步進去時哼了句：“裝孫子不如裝瘋子，瘋子沒人敢惹。”
    黑市還是老樣子。攤子擠成一片，叫賣聲亂哄哄的。符紙、骨釘、鏽鎖、幹屍手……啥都有。空氣裏一股子黴味混著香灰，嗆鼻子。
    江麽沒亂看，徑直往東區走。那裏專賣探墓用的家夥什。
    老張的攤子在角落，支著塊破布招牌，寫著“鎮邪器物”四個歪字。他正低頭擦一根銅釘，抬頭看見江麽，手一抖，釘子掉進箱子裏。
    “你……你怎麽來了？”
    “怎麽？”江麽把手撐在他攤上，“我來不得？”
    “不是……上回你在這兒燒出黑火，嚇跑我三撥客人。我還以為你要封我攤呢。”
    江麽笑出聲：“我要封你，還能等今天？”
    他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聽說你那根鎮魂釘昨兒讓人搶了？”
    老張臉色變了：“你咋知道？”
    “我啥不知道。”江麽眯眼，“那人使的是左手，穿青靴，走路拖遝，右腿有點瘸。是不是？”
    老張瞪圓眼：“你見過他？”
    “沒見。”江麽拍拍乾坤袋，“但我猜得出。你要不要我把人揪出來，給你跪著還釘？”
    老張愣住。
    江麽趁機開口：“不過在這之前，先做筆買賣。”
    他開始點數：“陰鐵鏈三丈，驅鬼香五包，火把十二支，粗繩兩捆，陽火引一對。”
    老張嘴巴微張：“你這是要去挖皇陵？”
    “探個破墓。”江麽從懷裏摸出一袋銀角子，放在攤上，“夠不夠？”
    “夠……夠是夠。”老張猶豫，“可你這陣仗，怕是要惹事。”
    “我不惹事。”江麽把袋子往前推了推，“我就辦事。辦完就走，不吵不鬧。”
    他頓了頓：“多給你一成，算定金。下次我還來你這兒拿貨，省得滿市跑。”
    老張看著那袋銀子，手指動了動。最終伸手接過，打開瞧了瞧成色，點頭：“行。”
    他彎腰從箱底翻找，一件件往外拿。
    陰鐵鏈漆黑沉重，帶著寒氣；驅鬼香用黃紙包著，印著符文；火把是鬆木削的，浸過陽油；粗繩擰得結實，能承千斤力；陽火引最特別，一對青銅管，裏麵塞著引火絨。
    江麽一樣樣接過，塞進乾坤袋。動作利索，不多看一眼。
    老張一邊遞東西一邊低聲問：“真沒事？這可不是普通墓。”
    “有沒有事，輪不到你操心。”江麽把最後一捆繩子塞進去，拍平鼓起的袋子，“記住，若有人問起我買了什麽，你說隻賣了幾支蠟燭。”
    老張一怔：“啊？”
    江麽立刻抬高聲音：“謝了啊老張！改天請你喝燒刀子！”
    說完轉身就走。
    穆映雪跟上來，手一直按在刀柄上。她掃了一圈四周，幾個蹲攤的販子正湊在一起嘀咕，眼神往這邊瞟。
    “有人盯。”她說。
    “正常。”江麽往前走，“買了東西不被人盯，才叫反常。”
    他走在主道中間，背挺得直，乾坤袋晃蕩作響。有人想湊近問話，看到穆映雪那張冷臉，又縮回去。
    走到巷中段，陽光斜照下來，照在一堆舊貨上。一個瞎眼老頭坐在地上，麵前擺著幾盞破燈。
    江麽腳步沒停，但眼角掃到老頭腳邊有個青銅匣子，蓋子裂了縫，透出一絲黑氣。
    他沒說話，隻輕輕碰了下袖口的陽燭。
    燭芯不動。
    不是活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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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續走。
    前方人流漸稀，快到西出口了。再過去就是亂葬崗邊緣，沒人常去。
    江麽放慢腳步：“東西齊了。”
    穆映雪點頭：“接下來呢？”
    “等。”他說，“等風聲起來。”
    “你不走？”
    “走了反倒顯得心虛。”江麽靠在一根石柱上，掏出個小布包，打開一看，是止血粉，“老張給的，順手多塞了一包。”
    穆映雪瞥了眼：“你還真準備再死一回？”
    “不死怎麽變強？”江麽收起布包，“我現在缺個控魂類的能力。要是能覺醒‘鎖魂骨’或者‘斷命爪’，下回對付惡靈就不用非得自捅一刀了。”
    “你就不能想想活著的招？”她語氣沉了。
    “我想了。”江麽抬頭，“活著的招，得有本事才能用。我沒本事，隻能拿命換。”
    穆映雪盯著他，忽然說：“下次要死，提前告訴我。”
    江麽一愣：“幹啥？”
    “至少讓我知道你是真死，還是又裝的。”她眼神不閃，“別讓我分不清哪次是演戲，哪次是你真沒了。”
    江麽笑了下：“行。我死之前，一定喊你一聲‘姐’。”
    “誰是你姐！”她抬腳踹過來。
    江麽跳開，笑著往後退：“哎喲！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
    穆映雪追了兩步，突然停下。
    江麽也停了。
    他感覺袖子裏的陽燭微微一顫。
    不是震，是顫。
    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他低頭，沒動。
    穆映雪察覺不對：“怎麽了？”
    江麽緩緩抬起手，指向斜前方一個賣陶俑的攤子。
    攤主是個駝背老頭，正低頭擺弄泥人。他麵前擺著六個小俑，全都麵向江麽，眼睛用朱砂點了紅。
    其中一具，右手缺了兩指。
    和江麽的絞索指，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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