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麽站在石階上，風吹得他衣角啪啪響。他沒動，八個乾坤袋還在晃，嘩啦嘩啦的，像是裏麵真裝了金元寶。其實也就幾塊陽燭頭、半包黑符、一撮屍灰粉，全是便宜貨。但他就得讓別人覺得他底氣足，命硬，死不了。
    他剛才是故意停在這兒的。不上也不下，就卡在黑市和亂葬崗中間，像根釘子楔進兩塊地界。他知道那些耳朵尖的已經把話傳出去了——江少要挖地宮，奪命官印，改天換命。越玄乎越好，最好傳到某些老東西耳朵裏，讓他們坐不住。
    風又起，袖口那截陽燭輕輕顫了一下。他眼皮都沒抬，手指悄悄往袖子裏一勾，把藏在裏麵的半截魂往陽燭深處塞了塞。這動作他熟，死過三回了，每次都要先保魂不散。現在這根陽燭就是他的命根子，斷不得。
    他眼角一掃，枯林那邊有點不對勁。不是聲音，也不是影子，是氣流。風本來是從亂葬崗吹過來的，帶著土腥味，可剛才那一瞬，風繞了個彎，像是被什麽東西擋了一下。他假裝低頭係腰帶，實則用右眼餘光掃過去——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後頭，有個輪廓蹲著，佝僂著背，手裏拄著一根細長的東西。
    他沒再看第二眼。
    回頭容易打草驚蛇。他要是猛地轉頭，那邊人立馬就知道他發現了。他得裝傻，繼續演。於是他直起身，抬手拍了拍袍子，大聲說：“這風刮得腦殼疼，看來今天不宜進山。”
    說完還歎了口氣，一副“計劃擱淺”的樣子。
    他知道這話會傳出去。黑市的人最愛傳話，前腳你說一句，後腳全城都知道你褲衩啥顏色。他就是要讓他們以為他慫了，不敢去了。這樣真盯他的人才會放鬆，甚至……主動露麵。
    可他心裏清楚，剛才那個影子，不是普通探子。普通探子靠陽燭就能照出魂火波動，但那地方一點反應都沒有。能避過陽燭感應的，要麽是死物傀儡，要麽就是修為壓得極低的老陰比。
    他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半步，剛好擋住穆映雪可能回頭的方向。雖然她不在身邊，但這習慣改不了——每次發現危險，第一反應就是把她護住。現在沒人可護，他就隻能自己穩住。
    他記下了那個位置：老槐林第三棵樹，靠南側樹根裂開的地方。那人影矮，背駝，手裏那根杖子頂端像是骨頭做的，反著暗光。最紮眼的是右眼，綠的，像夜裏貓眼，一閃一閃的。
    他腦子裏過了一遍黑市裏見過的怪人。鐵嘴道人、屍婆子、老疤頭……都不是這個路數。這主兒藏得太深，連氣息都掐得死死的，明顯是衝他來的，而且早就盯上了。
    他正想著，袖口陽燭又抖了一下。這次不是風，是係統有反應。眼前浮出一行血字：
    【檢測到高階陰源注視】
    【建議：假死一次，誘敵深入】
    江麽差點笑出聲。
    這係統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它倒是爽了，死一次漲能力，可他肉身還得受罪。上次心口被捅，到現在肋骨還疼，走路都不敢大喘氣。但他也沒刪它，畢竟閻王都不管他作死，他還怕個球？
    他沒點確認，隻在心裏回了一句：“不急，等她出手。”
    他知道有些人就喜歡看人裝英雄、逞狠話，等你衝上去拚命，她在背後一刀攮你腰子。他偏不。他就要站這兒，晃袋子，歎氣，裝慫，讓你以為我怕了，然後——你忍不住了，你動了，你就輸了。
    他抬頭看了看天。太陽偏西，影子拉得老長。烏鴉還在枯樹上蹲著，嘎了一聲，飛走了。
    他忽然抬腳，往石階下走了一步。
    然後又退回來。
    來回兩次，像是在猶豫。
    嘴裏還念叨：“要不……明天再來？聽說今晚有鬼潮？”
    這話放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就得傳遍黑市。有人信，有人不信，但總會有人坐不住。
    果然，他眼角剛掃向老槐林，那邊人影動了。
    不是跑，也不是跳，是慢慢直起身子，像一根生鏽的鐵棍一點點立起來。骷髏杖點地，發出極輕的一聲“嗒”。接著，那綠眼盯著他背影看了足足五息，才緩緩轉身，退進林子深處。
    江麽沒追，也沒叫破。
    他知道，這人不會走遠。她來都來了，怎麽可能空手回去？她一定留了什麽手段，等著他往下走。
    他站在原地，手摸進乾坤袋，掏出一塊碎陶片。就是剛才在石縫裏撿的那塊，背麵刻著一道線，像是某種符紋。他對著光看了看，沒看出門道，幹脆塞進嘴裏咬了一下。
    土腥味，還帶點腐臭。
    這不是普通陶土，是燒過屍骨的灰摻進去的。這種東西，隻有黑市最底層的邪匠才用，專門做招魂俑、替死傀。
    他把碎片吐出來，重新塞進袋子。
    這玩意兒是他故意留下的線索。他知道有人會滅跡，也會撿碎片研究。他就是要讓人以為他粗心，讓他順著這條線摸上來。
    而現在，那個人已經摸到了。
    他袖口陽燭溫熱，半截魂安穩。他知道今晚不會太平。但他不怕。他最擅長的就是——等人動手。
    他往後退了一步，靠在石欄上，手搭在袋口，眼睛盯著老槐林的方向。
    風又起來了。
    這一次，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土腥，不是腐臭。
    是香。
    一種極淡的、像是紙錢燒盡後的冷香。
    他眼神一凝。
    這香他沒見過，但係統有反應。血字又閃了一下：
    【檢測到陰符烙印】
    【來源：東南方位，樹根下方】
    他沒動。
    隻是把左手慢慢滑進袖中，握住了那截陽燭。
    他知道，她走了，但她留下了標記。她在追蹤他，準備下次動手。
    他咧了咧嘴。
    行啊，老姐姐，你玩陰的，咱就看看誰更不要命。
    他站著沒動，影子拖在地上，像一根釘子。
    遠處，老槐樹根裂開的縫隙裏，一張泛黃的符紙正緩緩沉入土中，邊緣燃起一縷幾乎看不見的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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