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麽的手背還沾著穆映雪的血，那滴淚落下來的時候，他手指動了一下。不是錯覺，是真動了。
    可這會兒沒人注意這個。風卷著灰土在廢墟裏打轉，陽燭火苗一跳，兩人手腕上的傷口同時發燙。
    江麽猛地睜眼，不是清醒那種睜眼，是像被什麽東西從腦子裏拽了一把，整個人彈了一下。他想縮手，發現穆映雪的手腕還在他指尖上，血順著裂口往下流，正好淌進他掌心那道舊傷。
    “哎……”他剛開口，喉嚨像被砂紙磨過。
    話沒說完，胸口“咚”地一震，像是有人拿錘子砸他心口。穆映雪也“啊”了一聲，抬手摸額頭——額飾“啪”地碎了，朱砂紋露出來，紅得發亮。
    “怎麽回事？”她咬牙。
    江麽說不出話。他感覺有股東西順著血液往骨頭裏鑽，又燙又疼，像鐵水澆進血管。低頭一看，自己手臂上浮出一條暗紅色紋路，歪歪扭扭朝心髒爬。
    穆映雪那邊也一樣。鎖骨下的血線活了似的，往上躥，跟江麽身上的紋路隔著空氣對上了。
    “你別碰我！”她往後掙，但江麽的手還抓著她手腕，倆人誰也甩不開。
    血突然飄起來。不是滴，是懸在半空，連成一根細線，一頭接她傷口，一頭接他掌心。風吹不散，重力也不管用。
    “我靠……這啥玩意兒？”江麽聲音發抖。
    地麵“哢”地響了一聲。裂縫裏冒出光，一圈圈符文往外擴，中間正好卡著他倆坐著的位置。空中響起聲音，不是耳朵聽見的，是直接在腦子裏炸開，像老道士敲破鑼念經。
    穆映雪牙關打顫：“這是……雙生咒？”
    江麽哪懂這些，隻知道現在動不了。全身筋脈像被人拿刀割開重接，疼得他直抽氣。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閃畫麵——一座石廟，火把晃，穿黑袍的人跪著，抬手把一個孩子推進祭壇。
    那是三歲的穆映雪。
    他“呃”了一聲，冷汗直流。再一晃神，又看見自己吊在槐樹上，脖子勒斷，五指變繩，死後睜眼第一秒看到的就是係統界麵那行血字。
    兩個記憶撞在一起，炸了。
    頭頂“轟”地一聲，天好像裂了。一道影子從虛空中邁出來，披著青銅甲，手裏拎把大斧，臉看不清，但站那兒就讓人想跪。
    儺神虛影。
    它一出現，江麽和穆映雪同時趴下，膝蓋砸在地上。不是自願的，是身體自己彎的。
    “命軌錯亂者。”聲音像從地底傳來，“何以承儺？”
    江麽牙咬出血，硬撐著抬頭：“老子……不是啥天選之子！但我……不能讓她死第二次！”
    話音剛落，右手絞索指自動纏上穆映雪胳膊，一圈一圈繞，像在護她。
    穆映雪也在吼：“誰要你護！我自己能打！”她眼淚卻先下來了，一滴砸在地上，冒青煙。
    兩人吼完，空中血線“唰”地變成金線，纏住他們全身。符陣亮到極致，照得整個萬鬼窟白得像白天。
    儺神抬起手，一指戳在他們胸口。江麽覺得有團火塞進心窩，暖得發燙。穆映雪悶哼一聲，眉心血紋徹底亮透。
    虛影慢慢淡去，最後一句留在風裏：“雙魂同契，逆命始行。”
    完了。
    天地安靜了。
    江麽癱坐在地，喘得像跑了十裏路。穆映雪靠著石頭，手還在抖，刀沒鬆。
    “你……剛才是不是看見我小時候被推下祭壇？”江麽問。
    “你他媽才看見！”穆映雪瞪他，“我看見你死了八百回，回回慘得不行！燒死那次臉都化了，你還笑？”
    “那不是……死一次漲本事嘛。”江麽咧嘴，虛弱地比了個“穩賺”手勢。
    “滾犢子。”她罵，可語氣軟了，“以後別再替我擋死了。”
    “那你也不能隨便割血。”江麽伸手，蹭了下她包紮的左手，“這玩意兒不是創可貼，知道不？”
    穆映雪翻白眼：“你不也拿命當消耗品？閻羅補丁？我看是閻王撿的破爛係統。”
    “嘿，你懂啥，這叫可持續發展。”江麽說著想坐直，結果腰一軟，差點栽倒。
    穆映雪一把按住他肩膀：“老實待著，再動我把你捆石頭上。”
    她嘴上凶，手上卻小心地扶正他歪掉的衣領。江麽看著她動作，忽然笑了。
    “你說咱倆現在算啥？”他問。
    “算啥？”穆映雪冷笑，“倒黴催的搭子，被同一個破咒綁住的傻子。”
    “可咱能看見對方的記憶了。”江麽聲音低，“你小時候一個人在古墓裏，怕不怕？”
    穆映雪愣住。她沒說話，但眼神變了，像是想起什麽不敢想的事。
    江麽也不逼她答。他抬頭看天。萬鬼窟頂塌了一半，能看到夜空，星星稀稀拉拉。
    “你說那虛影說‘逆命始行’，是不是以後更得玩命？”他問。
    “不然呢？”穆映雪握緊刀，“鬼婆婆還沒找著，命官印還沒挖，地宮門都沒摸到。”
    “那……咱還得繼續瘋？”江麽笑。
    “你不想活，我還想砍人呢。”她斜他一眼，“而且你現在是我綁定的拖油瓶，跑都跑不掉。”
    江麽哈哈一笑，牽動傷口，疼得齜牙。
    陽燭火苗忽閃一下，映得兩人臉一明一暗。他們沒再說話，就這麽靠著石頭坐著，呼吸慢慢同步。
    遠處風還在刮，吹得碎布條嘩啦響。江麽頭一點一點，快睡著了。
    穆映雪盯著他，忽然發現他睫毛上有東西。
    不是灰。
    是濕的。
    她愣了兩秒，抬手抹了把眼角。
    “慫貨……”她小聲罵，“哭啥，又沒死。”
    江麽沒睜眼，嘴角翹了下。
    “我沒哭。”他說，“是灰進眼了。”
    “騙鬼。”穆映雪別過頭，“等你能走，咱就去找鬼婆婆算賬。”
    “行。”江麽含糊應著，“先把命養回來。”
    穆映雪點點頭，手一直按在刀柄上。她沒睡，也不敢睡。四周太靜了，靜得不對勁。
    她低頭看江麽，發現他掌心那道傷疤還在滲血。血珠順著紋路走，最後停在手腕內側，跟她的秘紋位置一模一樣。
    她皺眉，正要說話——
    江麽突然睜開眼。
    “咋了？”她問。
    他沒回答，而是猛地抓住她手腕，盯著那滴將落未落的血。
    血珠顫了一下。
    然後，向上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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