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田裏的赤陽草在正午的驕陽下蔫頭耷腦，鋸齒狀的葉片邊緣都卷了起來，散發出一種混合著泥土和草藥氣息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燥熱。
    陳實蹲在田壟的陰影裏，汗如雨下。灰麻短褂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微胖而虛浮的輪廓，汗水順著鬢角和下巴不斷滴落，砸在幹燥的泥土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隨即又被蒸騰的熱氣烤幹。他機械地拔著一株株頑強地從赤陽草根係旁鑽出來的、葉片細長的“纏絲草”。這種雜草根係細密如網，極其難纏，拔起來異常費力。
    腹中空空如也，昨晚那半個硬得像石頭的窩頭帶來的能量早已消耗殆盡。饑餓感混合著暑熱帶來的眩暈，讓他眼前陣陣發黑。每一次彎腰，每一次發力拔出雜草，都伴隨著腰部肌肉的酸痛抗議和胸腔裏破風箱般的喘息。
    【叮！日常任務完成：清理赤陽草田纏絲草五十株。獎勵：清涼溪水一瓢意念領取），體力恢複微提升效果微弱）。】
    係統那冰冷呆板的提示音在腦海中響起，如同天籟。陳實如蒙大赦，幾乎是立刻停止了動作。他意念一動，一股清冽甘甜的溪水憑空出現在他幹渴欲裂的口腔和喉嚨裏，帶著山泉特有的冰涼氣息，瞬間驅散了一絲燥熱和眩暈感。雖然量不多，但那股清涼如同沙漠中的甘霖，讓他瀕臨崩潰的精神為之一振。
    “呼……”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汗水，感覺身上似乎真的多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力氣。他不敢多歇，趁著趙疤臉沒在附近巡視，趕緊起身，拖著依舊沉重的腳步，朝著藥田邊緣一處被指定需要打掃的風景水潭挪去。
    水潭位於藥田後山的一片小山穀裏，環境清幽。幾塊巨大的、被水流衝刷得光滑圓潤的灰白色岩石半浸在清澈見底的潭水中，岸邊綠草茵茵，點綴著幾叢開著小花的灌木。潭水倒映著藍天白雲和四周蒼翠的山壁，微風拂過，帶來一絲難得的涼爽水汽。
    陳實走到潭邊，感受著撲麵而來的涼意，精神稍微振奮了一些。他放下那把“耐久度+1”的破掃把，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今天的任務很簡單：打掃水潭邊遊客主要是內門弟子）可能落腳的石台區域，清理落葉和一些零星的鳥獸糞便。
    他拿起掃把，正準備開始幹活，目光卻被水潭邊一塊巨大岩石下的景象吸引住了。
    岩石底部靠近水麵的地方，有一小片幹燥的沙地。此刻，一隻小鳥正蜷縮在那裏。
    那鳥兒體型不大，隻比陳實的拳頭稍大一圈，但羽毛卻異常絢麗。頭頂有一小撮鮮豔的翠羽，如同上好的翡翠雕琢而成，脖頸和胸腹的羽毛則是漸變的金黃色，在陽光下閃爍著絲綢般的光澤，翅膀和尾羽則是深邃的靛藍色，點綴著細碎的銀白色斑點。隻是此刻，這隻本該神氣活現的小家夥卻顯得極其狼狽：它右邊的翅膀以一種不自然的角度耷拉著，幾根漂亮的藍色羽毛折斷，沾著暗紅色的血跡和泥汙。它小小的身體微微顫抖，黑豆般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恐和痛苦，細嫩的喙微微張開，發出極其微弱的、幾乎聽不見的哀鳴。
    陳實的心被那抹翠色和金色狠狠揪了一下。好漂亮的鳥！但緊接著，一股寒氣猛地從尾椎骨竄上他的天靈蓋！
    就在那隻受傷小鳥旁邊不到三尺遠的淺水裏，一段枯木般的“東西”正悄無聲息地漂浮著。那“枯木”呈暗褐色，表麵覆蓋著濕滑的苔蘚，看起來毫不起眼。但陳實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枯木”前端——兩顆冰冷、毫無感情的黃色豎瞳，正如同兩點凝固的鬼火，死死鎖定著岩石下那隻顫抖的小鳥！
    碧鱗蛇！
    這個名字如同閃電般劈進陳實的腦海！他以前隻在雜役們恐怖的閑聊中聽說過這種低階妖獸。它們體型不大，成年也就手臂粗細，但速度極快，毒性猛烈！被咬一口，別說他這種凡人雜役，就算是剛引氣入體的外門弟子，也扛不住幾個時辰！
    那蛇的身體大半浸在水裏，隻露出三角狀的頭部和一小段脖頸，如同最老練的獵手，耐心地潛伏著，等待獵物徹底失去警惕或力竭的那一刻。它微微張開的嘴裏，隱約可見兩顆細長、泛著幽藍光澤的毒牙！
    跑！立刻跑！
    陳實的大腦在瘋狂尖叫！渾身的汗毛瞬間炸起！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淹沒！他隻是一個掃地的雜役！一個連掃把都拿不穩的廢物！麵對這種毒物，除了逃跑，沒有任何選擇！
    他的雙腳已經下意識地開始向後挪動，身體僵硬地想要轉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那小鳥的死活，關他屁事！他自己的小命才最重要！
    就在他即將轉身的刹那——
    嗡！！！
    一股極其尖銳、如同無數根鋼針同時刺入大腦的警報聲，毫無征兆地在他意識深處轟然炸響！這不是係統那種冰冷的提示音，而是源於他身體本能、源於那個“體感增強”被動能力的最高級別預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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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險！致命危險！極度危險！！！
    這股預警並非僅僅針對他自身，更像是一種環境感知的驟然扭曲！以那岩石下的小鳥為中心，一股冰冷、粘稠、帶著死亡氣息的惡意如同實質的黑色漩渦般擴散開來，瞬間籠罩了那片區域！而陳實自己，仿佛也因為這惡意的擴散而被波及，如同站在即將噴發的火山口邊緣！
    強烈的生理不適感瞬間襲來！胃部劇烈痙攣，心髒狂跳得幾乎要衝破胸膛，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的視野邊緣甚至開始出現詭異的黑色斑點！
    跑！快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本能依舊在瘋狂嘶吼！
    但身體卻被那股來自本能的、最高級別的危險預警死死釘在了原地！雙腿如同灌滿了沉重的鉛塊，沉重得無法挪動分毫！他感覺自己就像被一條無形的、冰冷滑膩的毒蛇纏住了全身，窒息感和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
    岩石下，那隻受傷的翠羽小鳥似乎也感覺到了死亡陰影的迫近，發出了更加淒厲絕望的哀鳴，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水潭中，那截偽裝成枯木的碧鱗蛇，冰冷的豎瞳猛地收縮！它失去了耐心！盤曲的身體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驟然發力！
    嘩啦！
    水花四濺！
    一道暗褐色的閃電撕裂空氣，帶著一股濃烈的腥風，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朝著岩石下那隻毫無反抗之力的小鳥噬咬而去！那速度太快了！快到陳實的大腦甚至來不及反應！
    “啊啊啊——！！！”
    在極致的恐懼和那尖銳刺耳的體感預警雙重刺激下，陳實的腦子徹底“嗡”的一聲，炸了！一片空白！什麽低調，什麽逃跑，什麽權衡利弊，全都被這滅頂的恐懼和本能的預警碾得粉碎！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理智的思考，身體在極度驚恐下做出了最原始、最本能的反應！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破音走調的尖叫！雙手幾乎是下意識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和爆發力，猛地抓起就放在腳邊的破掃把！他甚至沒有瞄準，隻是閉著眼睛，憑著感覺，朝著那團散發著致命惡意的方向，狠狠地、毫無章法地掄了過去！同時嘴裏發出毫無意義的、如同野獸瀕死般的嘶吼！
    “滾開！別過來！啊啊啊——！！！”
    破掃把帶著淒厲的風聲，劃出一道笨拙而狂亂的弧線！稀疏枯黃的掃把頭在空中劇烈顫抖，仿佛隨時會散架！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扭曲。
    陳實閉著眼，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到自己心髒瘋狂擂鼓的聲音，感受到手中掃把傳來的巨大反震力，以及耳邊那尖銳到讓他靈魂都在顫栗的體感預警！
    噗！
    一聲沉悶的、像是濕木頭被重擊的異響傳來！
    緊接著，是一聲極其短促、帶著痛苦和驚怒的“嘶嘶”聲！
    陳實感覺手中的掃把似乎砸中了什麽堅韌而滑膩的東西，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他虎口發麻，差點脫手！
    體感預警那尖銳到極致的警報聲，如同被掐斷了電源，戛然而止！那股籠罩全身、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粘稠的致命惡意，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陳實驚魂未定地睜開眼，心髒還在胸腔裏瘋狂地跳動，仿佛要掙脫束縛。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呆住了。
    那條剛剛還如同死亡閃電般撲向小鳥的碧鱗蛇，此刻正狼狽地蜷縮在水潭邊的淺水裏，距離岩石和小鳥足有一丈多遠！它那暗褐色的身體痛苦地扭曲著，三角形的蛇頭上，靠近七寸的位置，赫然多了一道清晰的、被掃把硬草束抽打出來的淤痕！蛇信瘋狂吞吐，冰冷的豎瞳死死盯著陳實，充滿了暴戾和怨毒，但似乎也帶著一絲……驚懼？
    陳實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把還在微微顫抖的破掃把，又看了看那條明顯被他剛才那閉眼瞎掄的一下打退的碧鱗蛇，腦子裏一片空白。
    我……我打中了？還打退了它？
    就在這時，那條碧鱗蛇似乎緩過勁來，身體猛地一彈，再次化作一道褐影！但這一次，它的目標不再是岩石下的小鳥，而是……陳實！
    冰冷的殺意再次鎖定了他！
    “媽呀！”陳實嚇得魂飛魄散，剛才那點“打退毒蛇”的荒謬感瞬間消失！他再次閉緊雙眼，雙手握緊掃把，用盡吃奶的力氣，朝著感覺中那股惡意襲來的方向，又是一頓毫無章法的瘋狂亂舞！嘴裏發出更加淒厲的怪叫！
    “走開！別過來！滾啊——！！！”
    掃把柄在他手中劇烈地顫抖哀鳴，稀疏的草束在空氣中發出“嗚嗚”的破風聲。他像個被嚇瘋了的陀螺，在原地一邊怪叫一邊瘋狂轉著圈亂揮掃把，動作笨拙滑稽到了極點！
    這一次，他沒有再聽到擊中實體的悶響。
    隻有水花被攪動的聲音，和那條蛇快速遊走時摩擦水草發出的“沙沙”聲。
    體感預警沒有再響起。那股冰冷的殺意也徹底消失了。
    陳實喘著粗氣，渾身脫力，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一樣，汗水已經浸透了他全身。他顫抖著，極其緩慢地睜開一隻眼睛，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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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潭邊空空蕩蕩。那條碧鱗蛇……不見了蹤影。隻有水麵上一圈圈擴散的漣漪，證明它曾經存在並倉皇逃離。
    岩石下，那隻翠羽小鳥似乎也被剛才那番驚天動地的動靜嚇呆了，蜷縮在沙地上，小小的身體不再顫抖，隻是用那雙黑豆般的眼睛，怯生生地望著陳實這個手舞足蹈、怪叫連連的“救命恩人”。
    陳實雙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潮濕的草地上，後背靠著冰冷的岩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破掃把脫手掉在一邊。他感覺自己全身的骨頭都散了架，心髒還在瘋狂地跳動，手腳冰冷發麻。
    他……活下來了？還……還打跑了一條毒蛇？
    荒謬！太荒謬了！
    他看著自己還在微微顫抖的雙手，又看了看旁邊那把“立下大功”的破掃把，一股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和難以置信的荒誕感交織在一起，讓他隻想放聲大笑，或者大哭一場。
    【叮！檢測到宿主經曆極端危險並成功化解。被動技能“低調好運光環”激活度提升！獎勵：應急反應速度+5】
    【叮！檢測到宿主對弱小生靈施以援手。獎勵：動物親和力微弱提升。】
    係統的提示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語？
    陳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應急反應速度？是指剛才閉著眼睛瞎掄掃把的速度嗎？動物親和力？那隻鳥沒被他嚇死就不錯了！
    他癱在草地上，好半天才緩過勁來。目光再次投向岩石下那隻小鳥。小家夥似乎也緩過來了，正嚐試著用那隻完好的翅膀支撐身體，一瘸一拐地想要站起來，但受傷的翅膀讓它每一次嚐試都顯得那麽艱難。
    陳實猶豫了一下。他不敢靠近，生怕驚動了那條可能還潛伏在附近的蛇。但看著那小鳥無助的樣子，又想起剛才它那絕望的哀鳴……
    他歎了口氣，認命地在身上摸索起來。摸遍了所有口袋，隻在懷裏找到半塊硬邦邦的、他省下來當晚餐的雜糧窩頭。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半塊窩頭掰下一小塊，然後屏住呼吸，用兩根手指捏著，像投擲炸彈一樣，極其緩慢、極其謹慎地，朝著小鳥旁邊的幹燥沙地扔了過去。
    “啪嗒。”
    一小塊窩頭落在沙地上，距離小鳥隻有半尺遠。
    小鳥被這動靜嚇了一跳，猛地縮了一下脖子，警惕地看著那塊窩頭，又看看陳實。
    陳實趕緊收回手，縮回岩石後麵，把自己龐大的身軀盡量藏好，隻露出一雙眼睛緊張地觀察著。
    小鳥猶豫了很久，黑豆般的眼睛看看窩頭，又看看陳實藏身的方向。最終，饑餓戰勝了恐懼。它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小爪子，湊到窩頭旁邊，試探性地啄了一下，隨即飛快地叼起那塊比它腦袋還大的窩頭碎塊，撲棱著那隻完好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飛了起來！
    它飛得不高，搖搖晃晃，好幾次差點掉下來，但最終還是掙紮著飛過了水潭，消失在對麵茂密的山林之中。
    陳實看著小鳥消失的方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都結束了。
    他掙紮著爬起來，撿起那把“功臣”掃把，拍掉身上的草屑和泥土。水潭邊一片狼藉，落葉沒掃多少，倒是被他剛才那番“狂舞”弄得亂七八糟。但他現在一點打掃的心思都沒有了，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差點讓他送命的鬼地方。
    他扛起掃把，一步三晃地往回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夕陽的餘暉將他微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平靜下來的水麵上，顯得格外疲憊和狼狽。
    “英雄救美？”他自嘲地咧咧嘴，“救了個鳥……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這倒黴催的……”
    他苦笑著搖搖頭，扛著那把破掃把，深一腳淺一腳地踏上了返回藥田的小路。晚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也吹散了一些水潭邊的血腥氣。
    隻有岩石下沙地上殘留的幾滴暗紅色血跡和一小片淩亂的爪印，無聲地訴說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被迫的“救援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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