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無盡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罡風如同無數把細密的小刀，刮過龍五的臉頰和裸露在外的皮膚，帶來尖銳的痛感。失重感牢牢攫住了他，五髒六腑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緊、提起，又狠狠拋落。耳邊是呼嘯到極致的風聲，除此之外，一片虛無。
    他像是一顆被投入無底深淵的石子，朝著未知的、仿佛沒有盡頭的下方疾墜。
    “要死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近乎麻木的思維。爺爺慈祥而疲憊的麵容，胖虎那張寫滿擔憂的圓臉，龍家村在晨曦中升起的嫋嫋炊煙……無數畫麵如同走馬燈般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爺爺咳出那抹刺目暗紅的瞬間。
    “不！我不能死！”
    一股強烈到極致的求生欲，混合著對爺爺傷勢的無盡擔憂，如同火山般在他心底轟然爆發！這股意念是如此強烈，竟奇跡般地衝散了些許籠罩意識的混沌與絕望。
    他猛地睜大眼睛，試圖在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捕捉到任何一絲光亮或參照物。然而，目之所及，唯有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唯有那越來越陰冷、帶著濃鬱腐朽和腥氣的風，證明著他仍在墜落。
    他下意識地蜷縮身體，雙臂緊緊抱住頭頸，這是一個脆弱的本能防護姿勢。就在他做完這個動作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掌心中那幾點紫色斑痕，傳來的不再是微弱的麻癢，而是一股清晰的、如同被灼燒般的刺痛感！這痛感並不劇烈，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要鑽入他的骨髓，與他血脈深處某種沉睡的東西產生共鳴。
    緊接著，一股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暖流，竟真的從那刺痛的核心滋生出來，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艱難卻執著地開始在他近乎凍僵的四肢百骸中流淌！這股暖流所過之處，那蝕骨的陰寒似乎被驅散了些許，麻木的肢體也恢複了一絲知覺。
    “是……帝血？”龍五心中又驚又疑。這潛藏在他身體裏的神秘力量，竟在生死關頭再次自行顯現！
    他來不及細想這力量的來源與奧秘，求生的本能讓他開始瘋狂地思索對策。不能就這樣任憑墜落！他嚐試著舞動手臂，蹬踏雙腿，希望能觸碰到洞壁，哪怕隻是減緩一絲下墜的速度也好。
    然而，四周空蕩蕩，除了冰冷的空氣，一無所有。
    就在他心中剛剛升起的那點希望之火又要被絕望吞噬時，異變再生！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仿佛直接在他靈魂深處響起的嗡鳴，毫無預兆地出現。那嗡鳴並非來自外界，源頭赫然是他懷中——是那枚胖虎塞給他的、粗糙的木頭護身符！
    護身符在微微發燙！一股與帝血暖流截然不同、卻同樣微弱溫和的氣息，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周圍的黑暗。
    下一刻，奇跡發生了。
    龍五隻覺得身下那無窮無盡的墜空感猛地一滯！仿佛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在下方托了他一下！雖然那力道極其微弱，遠不足以抵消他下墜的恐怖勢能，卻真真切切地改變了什麽。
    “噗——嘩啦——！”
    預想中粉身碎骨的劇痛並未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難以言喻的、仿佛穿過了一層粘稠水膜般的阻滯感，以及隨之而來的、震耳欲聾的水聲！
    冰冷！刺骨的冰冷瞬間包裹了他！
    他掉進了水裏！
    巨大的衝擊力讓他如同炮彈般深深砸入水底，無數冰冷的水流瘋狂地湧入他的口鼻耳道，嗆得他眼前發黑，胸腔如同要炸開一般。求生的本能讓他拚命掙紮，手腳並用，胡亂地向上劃動。
    “噗哈——！”
    幾秒鍾後，他終於衝破水麵，貪婪地大口呼吸著帶著濃鬱水汽和奇異腥甜的空氣。劇烈的咳嗽讓他幾乎將肺都咳出來，冰冷的河水凍得他牙齒咯咯打顫。
    他發現自己正處於一條地下暗河之中。河水漆黑如墨，看不到底，隻能憑借感覺知道水流頗為湍急，正裹挾著他向前漂流。頭頂上方，並非預想中的天空，而是黑壓壓的、看不到頂的岩石穹頂，仿佛他墜落的那個洞口隻是這巨大地下空間一個微不足道的縫隙。
    這裏並非絕對的黑暗。一些散發著幽藍色、淡綠色熒光的苔蘚，如同星辰般零星點綴在兩側濕滑的岩壁和穹頂之上，提供了極其微弱的光源，讓龍五勉強能看清周圍數丈內的景象。
    岩壁怪石嶙峋，被水流侵蝕出千奇百怪的形狀，如同無數沉默的鬼怪，在幽光映照下顯得格外陰森。空氣中彌漫著水汽、苔蘚的腥氣以及一種更為古老、沉鬱的腐朽氣息。
    “我沒死……我真的沒死！”劫後餘生的狂喜如同暖流般衝刷著龍五冰冷的身軀，讓他暫時忘卻了傷痛和寒冷。他緊緊攥著那枚依舊帶著一絲餘溫的護身符，心中對胖虎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這看似不起眼的小玩意，在關鍵時刻，竟真的發揮了難以想象的作用！
    是它……改變了我的落點？還是……抵消了部分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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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五無法確定，但他知道，自己能活下來，這護身符功不可沒。他將護身符小心翼翼地塞回懷裏貼身處，與那包被水浸透的肉幹放在一起。
    狂喜過後，現實的問題接踵而至。暗河的水流很急，他必須全力劃水才能勉強保持頭部露出水麵。肩頭被黑衣人劃傷的傷口在冰冷河水的浸泡下，傳來一陣陣刺痛。體力在之前的搏殺和墜落中消耗巨大，此刻又要在冰水中掙紮，更是飛速流逝。
    他必須盡快上岸！
    龍五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邊隨波逐流，一邊努力睜大眼睛，借助岩壁上那些幽光苔蘚提供的微弱光亮，尋找著可以攀爬上岸的地方。
    暗河兩側的岩壁大多陡峭濕滑，布滿了滑不留手的苔蘚，根本無處著手。他被水流帶著向前漂了不知多遠，身體越來越冷，嘴唇凍得發紫，劃水的動作也開始變得僵硬、遲緩。意識又開始有些模糊，他知道，再找不到落腳點，就算不被淹死，也要被活活凍死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河中。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希望，準備任憑水流帶走時，前方河道似乎出現了一個拐彎。水流在拐彎處變得更加湍急，甚至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而在那拐角的後方，岩壁上的幽光苔藙似乎變得密集了一些，光線也稍亮了幾分。
    更重要的是，他隱約看到，在那片稍亮區域的河岸邊，似乎有一塊向外凸出、相對平坦的岩石平台！
    希望之光再次燃起！龍五精神一振，鼓起體內最後的氣力，拚命朝著那塊平台的方向掙紮遊去。
    水流很急，將他不斷推向河道中央，遠離岸邊。他咬緊牙關，與湍急的暗流抗爭著，一點點，一寸寸，艱難地靠近。
    終於，在體力即將耗盡的前一刻，他的手指觸碰到了平台邊緣濕滑冰冷的岩石。他心中狂喜，用盡最後力氣，手腳並用地攀爬，如同一條脫力的魚，狼狽不堪地翻滾上了那塊不算寬敞的石台。
    “呼……呼……呼……”
    他癱倒在冰冷的岩石上，胸膛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動。冰冷的岩石硌得他生疼，但腳踏實地的感覺是如此美好，讓他幾乎要感動得哭出來。
    休息了足足一炷香的時間，凍得幾乎麻木的身體才漸漸恢複了一些知覺，隨之而來的是無處不在的酸痛和疲憊，以及肩頭傷口火辣辣的疼痛。
    他掙紮著坐起身，首先檢查了一下肩頭的傷勢。傷口不算太深，但被河水泡得有些發白外翻，需要盡快處理。他撕下一條相對幹淨的裏衣布料，忍著痛，將傷口緊緊包紮起來。
    做完這一切，他才開始仔細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這是一個位於地下暗河拐角處的天然石台，麵積不大，僅能容納數人站立。石台後方，並非堅硬的岩壁，而是一個被幾塊巨大落石半掩著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約有半人高，裏麵幽深不知通向何處，有微弱的、帶著草木清甜氣息的風從洞內徐徐吹出，與暗河區域的陰冷腥腐氣息截然不同。
    這風……是活的！說明這個洞口並非死路，很可能通往另一個地方！
    龍五心中一動，強忍著身體的酸痛和疲憊，走到洞口前，蹲下身仔細觀察。洞口邊緣的岩石頗為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倒像是被什麽東西長期摩擦過。他伸手摸了摸洞內的石壁，觸手冰涼，卻異常幹燥，與外麵濕滑的岩壁形成鮮明對比。
    “難道……這裏是一條通道？”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冒了出來。
    他回想起墜落前，掌心帝血那異常的灼熱和刺痛，以及護身符的異動。難道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在引導他來到這裏？這個洞口，就是那“別有洞天”的入口？
    進，還是不進？
    身後是冰冷湍急、不知通往何處的暗河，前方是未知的、可能蘊藏著機遇也可能潛伏著更大危險的幽深洞穴。
    幾乎沒有太多猶豫，龍五便做出了決定。返回暗河，生機渺茫。而這洞中吹出的、帶著生機的風，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更何況，他進山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能救治爺爺的機緣，豈能因為恐懼而退縮？
    他深吸一口氣，將那把依舊別在腰間的柴刀緊緊握在手中——幸好柴刀的木柄被繩子牢牢係在腰帶上，沒有在墜河時丟失。他又檢查了一下背後的獵弓，弓弦已經被水泡得鬆軟，暫時是指望不上了。
    準備妥當，他不再遲疑，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鑽進了那半人高的洞口。
    洞內起初頗為狹窄逼仄，隻能容他匍匐前行。石壁粗糙，磨得他手肘和膝蓋生疼。但前行了約莫十幾丈後，通道逐漸變得寬敞起來，他已經可以彎著腰行走了。
    更讓他驚奇的是，通道並非一片漆黑。兩側的石壁上，開始出現更多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苔蘚和一種如同夜明珠般的奇異小蘑菇，將通道映照得朦朦朧朧，如同沐浴在清冷的月光下。空氣也越來越清新，帶著泥土和不知名植物的淡淡芬芳，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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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奇異的景象，讓龍五緊繃的心弦稍稍放鬆了一些。他放慢腳步，一邊警惕地感知著周圍的動靜，一邊好奇地打量著這地下奇觀。
    通道蜿蜒向下，似乎通往地底更深處。又前行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隱隱傳來了潺潺的流水聲，比暗河的水聲要輕柔許多。
    他加快腳步，拐過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
    他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地下空間邊緣。這空間廣闊得超乎想象，抬頭望去，穹頂高懸，上麵布滿了如同星河般璀璨的發光晶體和苔蘚，灑下柔和而明亮的光芒，將整個空間照得如同白晝。
    腳下是一片鬆軟濕潤的土地，生長著許多他從未見過的奇異植物。有的葉片寬大如傘，散發著瑩瑩藍光；有的結著朱紅色的果實，如同寶石般晶瑩剔透；更有甚者，藤蔓上開滿了會自行改變顏色的小花，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一條寬約丈許、清澈見底的地下溪流，如同一條銀色的緞帶，蜿蜒穿梭在這片奇異的地下世界之中，發出悅耳的叮咚聲。溪流兩岸，散落著一些閃爍著各色微光的奇異礦石。
    這裏的靈氣充沛得令人難以置信！龍五隻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便覺得渾身舒坦，連肩頭的傷痛似乎都減輕了幾分，體內的那股帝血暖流也似乎變得更加活躍、歡快。
    “這……這裏就是……”龍五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說不出話來。他從未想過，在龍脊山脈那危機四伏的地底深處，竟然隱藏著如此一個瑰麗、寧靜、宛如世外桃源般的秘境！
    這就是爺爺口中，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天地神物”可能生長的地方嗎？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和興奮，小心翼翼地踏入這片秘境。腳下的泥土鬆軟，踩上去悄無聲息。他沿著溪流邊緣緩緩前行，目光如同最貪婪的探險者，掃視著沿途所見的一切。
    那些發光的植物、奇異的礦石，他大多不認識，但本能地覺得它們非同尋常。他甚至看到溪流中有幾尾通體透明、唯有脊背一線金鱗的小魚悠然遊過，靈動異常。
    他不敢貿然觸碰任何東西，隻是默默地將所見記在心裏。當務之急，是尋找可能對爺爺傷勢有用的靈藥。
    他回憶著爺爺偶爾提及的、以及村裏老人口口相傳的一些關於珍稀藥材的特征——或是異香撲鼻，或是光華內蘊，或是伴有靈獸守護……
    他集中精神，仔細嗅聞著空氣中的氣息，分辨著那濃鬱的花草清香中，是否隱藏著更為獨特的藥香。同時，他掌心的紫斑，那灼熱的刺痛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的、持續的溫熱，仿佛在呼應著這片秘境中充盈的天地靈氣。
    忽然，他鼻翼微動，捕捉到一絲極其淡雅、卻沁人心脾的異香。那香氣並非來自眼前這些絢麗奪目的發光植物，而是源自溪流對岸，一片生長在嶙峋怪石陰影下的、毫不起眼的低矮草叢。
    他心中一喜，連忙涉水而過——溪水不深，僅及膝蓋，清澈冰涼。
    來到對岸，靠近那片草叢，那異香更加清晰。隻見在幾塊黑色巨石的縫隙間，生長著幾株形態奇特的植物。它們約莫半尺高，莖稈呈淡紫色，葉片細長如蘭，卻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感，葉脈中仿佛有銀色的流光在緩緩遊動。而在植株的頂端，各自頂著一顆龍眼大小、圓潤飽滿的朱紅色果實，那誘人的異香，正是從這果實上散發出來的。
    龍五雖然不認識這是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這絕非凡品！那果實中蘊含的勃勃生機，隔著數尺遠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這……會不會就是……”他的心髒怦怦直跳，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驚擾了這些靈植。
    就在他伸出手，準備采摘那朱紅色果實的刹那——
    “嘶——！”
    一道細長迅疾的黑影，如同閃電般，自旁邊一塊巨石的陰影中彈射而出，直襲他的手腕！速度快得肉眼難以捕捉！
    龍五汗毛倒豎！他一直保持著警惕，反應亦是極快，縮手的同時，另一隻手中的柴刀已然下意識地向前揮出格擋！
    “鏘！”
    火星四濺！
    那黑影與柴刀碰撞，竟然發出了金鐵交鳴之聲！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震得龍五手臂發麻，柴刀險些脫手！他借力向後躍開一步，定睛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襲擊他的，赫然是一條通體覆蓋著漆黑鱗片、頭生獨角、僅有尺許長的怪蛇！這怪蛇盤踞在朱果植株旁的岩石上，一雙猩紅的蛇眼冰冷地鎖定著龍五，細長的蛇信吞吐不定，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嘶嘶”聲。它那獨角在洞頂光芒的映照下，閃爍著金屬般的幽光，顯然剛才就是這東西與柴刀硬碰了一記。
    “守護靈獸！”龍五心中凜然。村中老獵人說過，一些天地靈物附近，常有異獸盤踞，汲取其靈氣，並守護其成熟。眼前這怪蛇，無疑就是這幾株朱果的守護者！
    看這怪蛇的架勢和剛才那一下碰撞的力量，其實力恐怕不比之前那三個黑衣人弱！甚至可能更加難纏！
    龍五握緊了柴刀，眼神變得凝重起來。剛剛脫離險境，又遇強敵。而且，這次是為了爭奪救命的靈藥，他沒有任何退路！
    朱果近在眼前，散發著誘人的光澤和異香，仿佛在向他招手。
    怪蛇盤踞岩石，猩紅的蛇眼中充滿了警告和殺意，獨角幽光閃爍。
    是放棄，另尋他處？還是……虎口奪食？
    龍五舔了舔有些幹裂的嘴唇，感受著體內因為身處這靈氣充沛之地而愈發活躍的暖流，以及掌心那持續的溫熱，一股混合著渴望和狠勁的情緒湧上心頭。
    為了爺爺，別說是條怪蛇，就是真龍攔路，他也要闖上一闖！
    他緩緩壓低身體，將柴刀橫在胸前，目光死死盯住那條蓄勢待發的獨角怪蛇。
    一場為了靈藥而生的搏殺，在這與世隔絕的地下秘境中，一觸即發！
    第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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