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未亮，晨霧未散。
    龍五與青璃並未驚動任何人，悄然離開了靜心水榭，離開了喧囂鼎沸的龍城盆地。兩道遁光，一混沌，一冰藍，如同劃破黎明的流星，悄無聲息地沒入北方蒼茫的天際。
    直到日上三竿，白鴻等人方才發現二人已然離去，隻留下一封簡單的傳訊玉符，感謝多日來的款待，並言明已前往北境。
    龍城之內，自是又引起一番議論與揣測，但主角既已離去，熱度自然也漸漸平息下去，隻是那“混沌帝血龍五”的傳奇，注定將長久地流傳在這片土地之上。
    且說龍五與青璃，離了龍城盆地，一路向北。修為大進之後，遁速遠超往昔，腳下山河飛速倒退，不過數日功夫，便已穿越了氣候溫潤的南部區域，進入了北境的地界。
    空氣驟然變得幹冷，植被也從繁茂的森林逐漸變為耐寒的針葉林與茫茫草原。天空顯得格外高遠，湛藍如洗，卻總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肅殺寒意。這裏便是北境，廣袤、荒涼，卻又充滿了野性與機遇。
    按照玉衡子所贈玉簡中的地圖，韓城位於北境中部偏東，靠近連綿的“落雪山脈”，是北風盟轄下的一座重要城池。
    兩人並未全力趕路，而是保持著不慢不快的速度，一方麵是為了熟悉北境環境，另一方麵，龍五也在暗中觀察，是否有尾巴跟了上來。
    結果讓他有些意外，除了察覺到火岩長老身上那道屬於玉衡子的隱秘印記，在離開龍城範圍後便莫名消散之外，竟再無其他追蹤者。是那些人放棄了？還是隱藏得更深？
    龍五並未掉以輕心，隻是將這份警惕壓在心底。
    這一日，黃昏時分，兩人飛臨一片名為“寂靜荒原”的上空。放眼望去，盡是枯黃的草甸與裸露的黑色岩石，狂風卷著沙礫呼嘯而過，發出鬼哭般的聲音。
    “前方百裏，有座廢棄的古城遺跡，名為‘望北亭’，可暫歇。”青璃看著手中一份更為古老的北境獸皮地圖，清冷開口。這是她冰螭一族傳承下來的地圖，比玉衡子所贈的更為詳盡，標注了一些不為人知的隱秘地點。
    龍五點頭：“好，便去那裏。”
    百裏距離，轉瞬即至。
    所謂的“望北亭”，並非真的亭子，而是一片斷壁殘垣，依稀能看出昔年是一座規模不小的石頭城寨，如今早已被風沙侵蝕，隻剩下些地基和半截城牆，孤零零地矗立在荒原之上，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兩人落下遁光，尋了一處背風、相對完整的石屋廢墟，略作清理，便算作今晚的落腳之處。
    青璃指尖彈出幾道寒氣，將石屋內的灰塵與一些小蟲凍結、清理出去，又揮手布下了一道簡單的警戒與隔音禁製。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清冷的美感。
    龍五則走到殘破的窗邊，望著外麵逐漸沉下的夕陽，以及被染成金紅色的荒原，目光悠遠，不知在想些什麽。
    夕陽的餘暉為他挺拔的身形鍍上了一層暖光，與他身上那深邃的混沌氣息形成一種奇異的融合，既有著少年的銳利，又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沉穩與滄桑。
    青璃布置好一切，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
    這一路行來，並肩作戰，生死與共。從北境雪原的初遇，到葬龍古徑的險死還生，再到龍城盆地的風雲際會……不知不覺間，這個當初還需要她暗中庇護的山村少年，已然成長為足以令四方震動、讓她也為之側目的強者。
    他的堅韌，他的擔當，他那看似冷漠實則重情重義的心性，以及那隱藏在血脈深處、如同星空般浩瀚神秘的秘密……都如同細密的絲線，在她冰封的心湖中，漾開了一圈圈難以平息的漣漪。
    她自幼在冰螭王族長大，見慣了族內的利益紛爭與虛偽客套，習慣了以冰冷的麵具示人，守護著王族的尊嚴與責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心緒會因一個外族男子而產生如此多的波動。
    在碧波潭秘境，他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直麵龍狩使；在他引煞入體、神魂交戰最危險的時刻，她不顧一切將王血元力渡入他體內……那一刻，什麽王族責任，什麽血脈尊卑，似乎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
    一種陌生的、熾熱的情感，如同冰原下的地火，悄然湧動，幾乎要衝破那層堅固的冰殼。
    “在看什麽？”龍五轉過身，恰好對上青璃未來得及完全收斂的目光。
    那目光不似平日那般清冷無波，而是帶著一絲探究，一絲迷茫，還有一絲……他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青璃微微一怔，迅速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輕顫，掩飾住瞬間加速的心跳，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清冷：“沒什麽。隻是在想，北境韓家之事。”
    龍五走到她對麵坐下，取出那枚螭龍逆鱗已失去大部分龍力，但材質非凡），指尖輕輕摩挲著其上的紋路，混沌色的眸子中也閃過一絲思念與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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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留下的殘念指向韓城，爺爺也可能在那裏……還有那枚龍紋玉佩。”他低聲道，聲音帶著一絲沙啞，“我不知道韓家內部現在是何光景，也不知道等待我們的是什麽。但無論如何，我都要找到他們，弄清楚當年的真相。”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青璃能感受到那平靜之下，壓抑了太久的悲憤與決心。
    “我會幫你。”青璃抬起頭，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龍五看著她那清澈而堅定的冰藍色眼眸，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一路，若非有她相伴，或許會更加艱難。
    “謝謝。”他輕聲道。這一次，不再是客套，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沉默。石屋外，北境的狂風依舊在呼嘯，但屋內卻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安靜得能聽到彼此清淺的呼吸聲。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清冷的星輝與月光開始灑落荒原，透過殘破的屋頂，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青璃忽然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天邊那輪漸漸清晰的、顯得格外巨大的明月，輕聲道：“北境的月亮，似乎比南疆更大，更冷。”
    龍五也走到她身邊，並肩而立，望著那輪冷月，接口道：“但也更純粹，更孤高，像你。”
    他這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微微一愣。
    青璃更是渾身一僵，霍然轉頭看向他，冰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色，臉頰在清冷的月光下，竟隱隱泛起一絲極淡、幾乎看不見的紅暈。
    “你……胡說什麽。”她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惱。
    龍五看著她這般罕見的、褪去了清冷外殼、流露出小女兒情態的模樣，混沌色的眸中不由閃過一絲笑意。他忽然覺得，這樣的青璃，比平時那冰山般的模樣，生動可愛得多。
    “我說的是實話。”龍五膽子也大了起來，看著她微紅的側臉，低笑道，“青璃王女風華絕代，清冷如月，孤高如雪，龍城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為你傾倒。”
    青璃聞言，臉上那絲紅暈迅速褪去，重新恢複了清冷，甚至帶著一絲薄怒：“休要拿那些庸俗之人與我相提並論！”
    她這話帶著王女與生俱來的驕傲，但聽在龍五耳中，卻別有一番意味。
    龍五從善如流，點頭道：“是是是，是在下失言了。青璃王女眼界之高，豈是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見他這副模樣，青璃心中的那點薄怒也不知為何消散了，反而有些莫名的氣悶，覺得這家夥看似沉穩，有時卻憊懶得很。她扭過頭不去看他，隻留給龍五一個清冷絕美的側影，在月光下仿佛一座玉雕。
    氣氛再次變得微妙而靜謐。
    過了許久，直到一輪彎月升上中天，清輝遍灑荒原。
    青璃望著窗外無垠的星空與寂寥的大地，忽然輕聲開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龍五訴說：
    “我冰螭一族，世代鎮守北境極寒之地，守護著族群的傳承與榮耀。身為王女，自出生起，我便知道自己的責任。修煉，變強，守護族人，繼任王位……仿佛人生早已被注定。”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淡淡的迷茫與疲憊。
    “我曾以為，這便是生命的全部意義。直到……遇見了你。”
    龍五心中一震，轉頭看向她。
    青璃依舊望著窗外，沒有回頭，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臉部線條，聲音帶著一種空靈而脆弱的美感：“你身負血海深仇，卻從不怨天尤人，隻是堅定地朝著目標前行。你擁有至高無上的帝血，卻從未視他人為螻蟻，會對弱小的村民伸出援手，會為了承諾與恩情冒險。你明明那麽……與眾不同，卻又那麽真實。”
    她頓了頓，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氣，終於緩緩轉過頭，那雙冰藍色的眼眸，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清晰地倒映著龍五的身影，裏麵蘊含的情感，複雜得讓龍五心悸。
    有欣賞，有好奇，有擔憂，有陪伴的決心，還有……一絲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更深層次的情愫。
    “龍五，”她叫他的名字，聲音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也不知道你的路最終會通往何方。但我知道，我不想隻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或者一個暫時的盟友。”
    她深吸一口氣，冰藍色的眸子直視著龍五那雙深邃的混沌之眼，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地說道：
    “我想陪著你，走下去。無論前路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
    話音落下，石屋內陷入了徹底的寂靜。
    唯有窗外呼嘯的風聲，以及彼此之間，那驟然加快、清晰可聞的心跳聲。
    龍五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張近在咫尺、清冷絕豔卻在此刻流露出前所未有認真的容顏，看著她眼中那毫不掩飾的、如同冰雪消融後汩汩湧出的清泉般真摯的情感，隻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衝垮了心房，湧遍了四肢百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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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個女子，如此直接而堅定地對他表露心意。而且，還是身份尊貴、清冷如仙的冰螭王女。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有些幹澀，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拒絕嗎？他捫心自問，對這個一路相伴、屢次相助、清冷外表下隱藏著細膩與堅韌的女子，他並非毫無感覺。隻是大仇未報，前路艱險，他從未敢，也從未想過兒女私情。
    接受嗎？他又覺得自己身負血海深仇，前途未卜，隨時可能隕落，如何能輕易許下承諾，耽誤她的終身？
    他的沉默，讓青璃眼中的光芒微微黯淡了一下，但她並未移開目光，依舊倔強而期待地看著他。
    良久，龍五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青璃，我……我的情況，你知道。影龍殿虎視眈眈，父母之仇未報，爺爺下落不明……前路遍布荊棘，生死難料。我……”
    “我知道。”青璃打斷了他，語氣恢複了平日的清冷，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從決定跟你離開北境那天起，就知道你要麵對的是什麽。我不怕荊棘，也不畏生死。”
    她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龍五，我不是要你現在就給我什麽承諾。”她看著他的眼睛，聲音輕柔卻堅定，“我隻是想告訴你我的心意。無論你如何選擇，是否回應，我都會陪著你，直到你找到答案，完成你想做的一切。”
    這不是索取，而是奉獻。不是束縛，而是陪伴。
    龍五看著她眼中那純粹而熾熱的情感，心中最後一絲猶豫也冰雪消融。他何其有幸，能在這條充滿血腥與荊棘的路上，遇到這樣一個願意與他並肩同行、不離不棄的女子。
    他深吸一口氣，混沌色的眸子中，翻湧的情緒漸漸平息，化為一種深沉而鄭重的光芒。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青璃微涼的玉手。
    觸手冰涼，卻仿佛有一股暖流，順著指尖，直達心底。
    “好。”他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道，“前路漫漫，凶險未卜。但若有你相伴，龍五……此生不負。”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海誓山盟，隻有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也承載了他最重的承諾。
    青璃感受著手背上傳來的溫熱與力量，看著他眼中那毫不掩飾的鄭重與情意，一直緊繃的心弦驟然鬆弛，冰藍色的眼眸中，漾開一抹清淺卻無比動人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春回大地。
    她反手，輕輕回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無聲勝有聲。
    窗外，北境的夜風依舊凜冽，星月清冷。但在這片古老的廢墟之中，兩顆曾經孤獨而堅韌的心，卻在此刻緊緊相依，驅散了所有的寒意與孤寂。
    真情流露，無需千言萬語。
    彼此的陪伴，便是最長情的告白。
    第67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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