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醉仙樓內的狂歡終於接近尾聲。
    玉盤珍饈撤下，瓊漿玉液見底。舞台上的歌姬舞女們早已香汗淋漓，嬌喘籲籲，而台下的韓家子弟們，更是東倒西歪，醉態百出。他們中的許多人，這輩子都未曾經曆過如此奢靡的夜晚，看向那個醉臥在主位上的身影時，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有感激，有嫉妒，有鄙夷，也有深深的困惑。
    韓宇，此刻正以一個極其不雅的姿勢癱在寬大的太師椅上，他滿臉通紅，雙目迷離，手中還死死攥著一個空酒壺，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著：“酒……好酒……再……再來一壺……”
    他那副爛醉如泥的模樣，完美符合了眾人心中“一朝得誌，便得意忘形”的紈絝形象。
    “韓宇少爺醉得不省人事了，快，扶他回去休息。”韓風見狀，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的快意，主動上前招呼著幾個跟班。他可不想讓韓宇死在醉仙樓，那會給韓天哥帶來麻煩。但看著韓宇這副德行，他心中已然宣判了其死刑——一個沉溺酒色的廢物，就算得了些機緣，也注定走不遠。
    幾個旁係子弟猶豫了一下，也想上前幫忙。畢竟今晚吃人嘴短，他們受了韓宇的恩惠，總不好看著他被嫡係的人欺負。
    就在這幾方人馬心思各異，即將接觸到韓宇之時，一道輕柔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從二樓的樓梯口傳來。
    “慢著。”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名身穿翠綠色衣裙的俏麗侍女款步而下，她容貌秀美，氣質沉靜，與樓內尋常的侍女截然不同。她對著眾人盈盈一福，聲音清脆如玉珠落盤：“我家老板娘有請韓公子上三樓雅間，喝杯醒酒茶。”
    此言一出，全場再次一靜。
    醉仙樓的老板娘？
    那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據說，連城主見了她都得客客氣氣。多少達官顯貴一擲千金，都難求一見，今日竟會主動邀請一個聲名狼藉的韓家旁係子弟？
    韓風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他上前一步，沉聲道：“我家少爺已經醉了，需要休息，就不勞煩老板娘了。”
    那綠衣侍女隻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韓風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座大山壓住，後麵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老板娘說，韓公子今夜豪擲千金，是我醉仙樓的貴客。若是在我這裏醉倒，傳出去，是我醉仙樓招待不周。”侍女的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道，“諸位請自便吧，韓公子，我們會安全送回府上。”
    說罷，她身後無聲無息地出現了兩名壯碩的護衛，不由分說地架起“爛醉如泥”的韓宇，動作看似粗魯，實則平穩至極，沒有讓他受到一絲顛簸。
    韓風和韓雲對視一眼，臉色鐵青，卻不敢在此地造次。他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韓宇被人架著，消失在通往三樓的樓梯盡頭。
    ……
    三樓，靜雅如仙境。
    與樓下的金碧輝煌不同，這裏的一切都透著一股返璞歸真的雅致。地板是溫潤的千年楠木，牆上掛著意境悠遠的山水古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與花香混合的奇特味道，令人心神寧靜。
    韓宇被護衛放在一處軟榻上，那綠衣侍女為他蓋上一條薄毯，便悄然退下。
    偌大的雅間，隻剩下韓宇一人。
    他依舊保持著那副醉態，呼吸均勻，仿佛真的睡熟了。然而，在他看似閉合的眼簾之下，那雙繼承自神蠱溫皇的眸子，卻清明如鏡，閃爍著洞悉一切的玩味光芒。
    他能感覺到，一道饒有興致的目光，正從一道珠簾之後，靜靜地審視著自己。
    這道目光沒有惡意，卻充滿了探究與好奇，像是一隻慵懶的貓，在打量一隻闖入自己領地的、行為古怪的老鼠。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對方很有耐心，韓宇也同樣有耐心。他甚至配合地翻了個身，砸了咂嘴，說起了夢話：“美……美人……我的……”
    珠簾之後，終於傳來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
    “裝得還挺像。”
    伴隨著悅耳如天籟的聲音，珠簾被一隻纖纖玉手輕輕撥開。一位身著火紅長裙的女子，緩緩走了出來。
    她臉上戴著一張精致的金色麵紗，遮住了半張容顏，隻露出一雙勾魂奪魄的鳳眸，眼波流轉間，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明滅。她身姿婀娜，曲線玲瓏，每一步都走得風情萬種，那襲火紅的長裙如同一團燃燒的火焰，與這雅間的清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詭異地和諧。
    正是萬象天市商行的老板娘，洛神月。
    她走到韓宇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紅唇微啟，聲音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韓公子，這出‘醉臥沙場君莫笑’的戲，演得可還滿意？”
    韓宇依舊“沉睡”，隻是眉頭微微皺起，仿佛被她的聲音打擾了美夢。
    洛神月也不惱，她自顧自地在旁邊的茶台坐下，動作優雅地烹煮起一壺靈茶。很快，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便在雅間內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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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很好奇，”她一邊沏茶，一邊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一個半月前還被人打得險些命喪黃泉、在家族中忍氣吞聲了十幾年的少年，是如何在短短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不僅得了筆橫財，還學會了神蠱溫皇那套……以天下為棋局的行事風格？”
    她的話音很輕，但“神蠱溫皇”四個字，卻如同驚雷，清晰地傳入韓宇耳中。
    韓宇的身體，在聽到這四個字時，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雖然隻是一瞬間，卻被洛神月敏銳地捕捉到了。她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將一杯熱氣騰騰的靈茶推到軟榻邊的小幾上。
    “這茶，名為‘鏡花水月’，有勘破虛妄、直指本心之效。韓公子，再裝下去，可就沒意思了。”
    韓宇終於“悠悠轉醒”。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茫地坐起身，先是困惑地看了看四周雅致的環境，然後目光落在了洛神月身上，瞬間，他那迷離的眼神變得“清明”起來，充滿了驚豔與癡迷。
    “美……美人！”他誇張地叫道，仿佛一個沒見過世麵的色中餓鬼，“你是誰？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了嗎？”
    他一邊說，一邊就想湊上前去。
    洛神月鳳眸微眯，一股無形的氣場散開，韓宇頓時感覺自己像是撞在了一堵柔軟卻無法逾越的牆上，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嗬嗬，韓公子說笑了。”洛神月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小女子洛神月，是這醉仙樓的主人。公子今夜豪氣，小女子特來敬杯茶水。”
    “洛神月……好名字！”韓宇癡癡地看著她，口水都快流出來了，“神月妹妹，你這樓，多少靈石肯賣？我買了，以後這裏就隻準你我二人……嘿嘿嘿……”
    他那副豬哥相，演得活靈活現，與剛才那瞬間的僵硬判若兩人。
    洛神月心中暗笑，這小家夥，倒是個天生的戲子。她也不點破，順著他的話說道：“我這醉仙樓，可是無價之寶，不賣的。不過，韓公子若是喜歡，以後常來便是，小女子隨時歡迎。”
    “那感情好！”韓宇一拍大腿，大大咧咧地坐到洛神月對麵，端起那杯“鏡花水月”就想一飲而盡。
    “公子慢用，”洛神月提醒道，“此茶需細品。”
    “品什麽品，不就是杯茶嘛！”韓宇滿不在乎地說道，卻在茶杯湊到嘴邊時，動作微微一頓，他深深地嗅了一口茶香，臉上露出一絲陶醉，隨即又皺起眉頭，嘟囔道：“咦，這茶……味道有點像我爹娘以前藏起來的那些寶貝茶葉，可惜啊，都被我拿去喂豬了，據說那些豬肉都變香了呢……”
    洛神月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
    拿蘊含道韻的靈茶去喂豬？這話說出來，簡直是暴殄天物，是徹頭徹尾的敗家子行徑。但她卻從這看似荒唐的話裏，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他在告訴她，他的“傳承”，來自於父母的遺物。
    “公子真是……性情中人。”洛神月最終隻能給出這麽一個評價，她鳳眸流轉，再次拋出一個問題：“不過，小女子還是好奇，公子這般揮霍，就不怕令尊令堂留下的遺產，很快便會山窮水盡嗎？”
    “怕什麽！”韓宇將茶一飲而盡，豪氣幹雲地一抹嘴，“錢嘛，就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我爹娘當年那麽厲害，留下的東西多著呢！就算花完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就把他們留下的那些破劍法、破毒經拿去賣了，肯定又能換一大筆錢！”
    他一邊說，一邊得意地拍著胸脯，仿佛在炫耀什麽了不得的寶貝。
    洛神月的心，卻猛地一跳。
    破劍法？破毒經？
    這與她查到的，神蠱溫皇所擅長的劍術與毒術，隱隱對應上了！
    一個完美的邏輯閉環，就這麽在韓宇看似瘋癲的言語中，被構建了出來。一個天賦異稟的少年，父母是金丹真人，意外隕落後留下驚人遺產，包括功法、劍術、毒術秘籍以及大量財富。少年早年愚笨，無法參悟，受刺激後開竅，一朝得誌，性情大變，開始揮霍家產，並初步展現出所學之能。
    這一切，都解釋得通。
    “原來如此。”洛神月深深地看了韓宇一眼，不再追問。她知道，再問下去，也隻會得到更多類似瘋言瘋語的答案。
    她取出一張紫金色的卡片，遞了過去：“這是我醉仙樓的紫金貴賓卡，持此卡，在萬象天市旗下任何產業消費，皆可享受最高折扣。算是小女子與公子交個朋友。”
    “哦？好東西！”韓宇毫不客氣地接過來，在手裏翻來覆去地看，隨即咧嘴一笑，“神月妹妹，你這朋友，我交了！以後誰敢欺負你，報我韓宇的名字！”
    看著他那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模樣，洛神月不禁莞爾。
    她知道，今夜的試探，到此為止了。她雖然沒能看透這個有趣的少年，但卻成功地與他建立了一絲聯係。一塊潛力無窮的“璞玉”，先一步投資，總沒有壞處。
    ……
    與此同時，韓家，嫡係一脈的深宅大院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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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房中燈火通明，氣氛卻冰冷如霜。
    韓雲正咬牙切齒地匯報著醉仙樓發生的一切，而他的大哥韓天，則靜靜地坐在書案後，麵沉如水，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麵。
    “大哥！那廢物太囂張了！他不僅羞辱我，還敢當眾挑撥我們和旁係的關係！我們絕不能就這麽算了！”韓雲怒吼道。
    “閉嘴。”韓天冷冷地吐出兩個字。
    韓雲頓時噤聲，不敢再言。
    韓天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天邊那輪殘月，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寒光。
    “一個廢物，突然開竅，得了些遺產，就以為能與我爭鋒？愚蠢。”他冷笑道，“他越是張狂，死得就越快。直接動手殺他，太便宜他了，還會落人口實。”
    他轉過身，看向韓雲，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他不是喜歡錢，喜歡出風頭嗎？那我就給他一個機會。”
    “三日後，是家族一年一度的‘百獸穀’試煉。所有築基期以下的弟子都可以參加，獵殺妖獸，換取功勳。往年的頭名，獎勵不過是一瓶聚氣丹和一千功勳。”
    韓天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瘋狂：“我會去稟告父親，請求他以家族的名義，為此次試煉的頭名，追加一份特別獎勵——一件下品法器，外加五千靈石！”
    “什麽？！”韓雲失聲驚呼，“大哥，這……這代價也太大了！”
    “不大。”韓天搖了搖頭，眼神愈發冰冷，“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個消息一放出去，所有旁係的窮鬼都會瘋掉。而韓宇那個蠢貨，為了麵子，也為了那筆‘巨款’，必然會參加。”
    “百獸穀內，妖獸橫行，地形複雜……每年都有弟子‘意外’死在裏麵，不是嗎？”
    韓天緩緩地說道，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要讓他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一個為他量身定做的墳墓。我要讓他知道，在絕對的實力和算計麵前，他那點可笑的機緣，一文不值！”
    書房內的溫度，仿佛在這一刻，驟然降至冰點。
    一個針對韓宇的，更加陰險、更加致命的毒局，已然悄然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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