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樓之上，死寂如墳。
    空氣中，那股屬於“百果猴兒釀”的醇厚果香，被四灘綠色膿水散發出的、令人作嘔的惡臭徹底掩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在那四灘還在“滋滋”作響的液體之上，喉嚨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團冰冷的棉花，連呼吸都變得奢侈。
    死了。
    萬毒腐心澤，碧磷堂的四位築基期好手，就在這光天化日之下，在這萬妖城最負盛名的酒樓裏，連一句完整的慘叫都未能發出，便化作了一灘膿水。
    而凶手……
    所有人的目光，又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著，緩緩地、僵硬地，移向了窗邊那個依舊在慢條斯理品著酒的玄衣少年。
    他臉上掛著一絲淺淡的笑意，仿佛剛剛發生的，不是一場詭異而血腥的謀殺，而是一出無傷大雅的助興表演。他的眼神，平靜得如同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絲毫波瀾。
    這份極致的平靜，與眼前這極致的恐怖，形成了一種令人神魂戰栗的詭異反差。
    “掌櫃的。”
    韓宇那慵懶的聲音，如同在冰封的湖麵敲開了一道裂縫，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髒都隨之猛地一跳。
    櫃台後，那隻早已嚇得四肢發軟的山羊妖，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臉上堆著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爺……爺，您……您有什麽吩咐？”
    韓宇沒有看他，隻是用手指了指地上那四灘汙穢，眉頭微皺，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嫌棄。
    “把這裏，收拾幹淨。”
    他從懷裏摸出一小袋靈石，隨手丟在地上，那清脆的碰撞聲，在死寂的大廳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清潔費。順便告訴你家老板，這樓裏的地板，有點髒。我不喜歡。”
    這番話，輕描淡寫，卻蘊含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霸道。他不是在商量，而是在下達命令。仿佛這聽風醉月樓，已經成了他的私產。
    山羊妖哪敢有半分違逆，點頭如搗蒜，連聲應道：“是是是！小的馬上……馬上就處理！保證讓爺您滿意！”
    韓宇不再理會他，隻是將杯中最後一口酒飲盡，隨即站起身，牽起身邊那早已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的蘇九兒，淡淡地說道：“走吧，九兒，換個地方喝酒。”
    他甚至沒有再看一眼鄰桌那逃得比兔子還快的碧磷堂主留下的狼藉，就那麽在一眾敬畏、恐懼、混雜著狂熱崇拜的目光中，帶著蘇九兒與羅睺，施施然地，走下了樓。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酒樓門口，三樓之上，那壓抑到極致的氣氛，才轟然引爆！
    “天啊！那到底是什麽人？彈指間，秒殺四名築基妖修！”
    “毒！是毒！和那少年口中描述的‘腐心蝕骨散’一模一樣！他是萬毒腐心澤請來的供奉嗎？”
    “不可能！我剛才看得清楚，他隻是彈了一滴酒！以酒化毒，這是何等恐怖的手段！而且，他身邊那個紅發魔神，從始至終，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萬妖城……要變天了！”
    一場關於“白衣劍仙”與“神秘毒師”的傳說，以一種病毒式的速度，在萬妖城最陰暗的角落裏，瘋狂地傳播開來。韓宇這個名字，第一次，與“恐怖”二字，畫上了等號。
    ……
    與此同時，在距離萬妖城千裏之外，一片終年被綠色毒瘴籠罩的巨大沼澤深處。
    這裏，便是萬毒腐心澤的山門所在。
    沼澤中央，一座由無數巨型蟾蜍骸骨堆砌而成的、充滿了粘膩與濕滑感的白骨宮殿內，碧磷堂主正失魂落魄地跪在大殿中央，渾身抖如篩糠，將她在聽風醉月樓的所見所聞，一字不漏地向王座之上的存在匯報。
    王座之上，並非人形。而是一頭體型如同小山般巨大、皮膚上布滿了五彩斑斕毒瘤的巨型蟾蜍。它半睜著那雙如同燈籠般的渾濁眼眸，每一次呼吸，都會從鼻孔中噴出兩股濃鬱的綠色毒氣，將周圍的空氣都腐蝕得“滋滋”作響。
    它，便是萬毒腐心澤之主，妖皇初期的恐怖存在——萬毒妖王。
    “你的意思是……”萬毒妖王的聲音，如同悶雷般在大殿中回蕩，充滿了潮濕與粘膩感，“我宗不傳之秘‘腐心蝕骨散’，被一個來曆不明的人族少年，當眾施展了出來，還殺了你的四個手下？”
    “是……是的，宗主！”碧磷堂主顫聲道，“那毒發的症狀，與宗主您親手煉製的秘藥，一模一樣！而且……而且他身邊，還跟著一個氣息霸道絕倫的紅發魔神！屬下懷疑……懷疑他就是百目宗那邊傳言的，與我們合作的‘絕代劍仙’！他殺我的人，是在……是在警告我，不要亂說話！”
    “合作？劍仙？”
    萬毒妖王那巨大的眼眸，緩緩地眯了起來，其中閃過一絲暴虐的凶光與深深的困惑。
    他什麽時候，跟什麽狗屁劍仙合作過？！
    他第一個念頭，是碧磷在說謊。但看她那副被嚇破了膽的模樣，絕非偽裝。
    那麽……
    是宗門內的其他幾個老家夥，瞞著自己，在暗中搞鬼？他們想借外人之手，來動搖自己宗主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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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或是……
    這是那隻老蜈蚣，百目妖君的陰謀？！他知道自己生性多疑，故意找人演了這麽一出戲，就是為了讓自己懷疑內部，自亂陣腳？！
    一時間，無數個陰謀論，在這位活了上千年的老妖王心中瘋狂滋生。他那本就充滿了猜忌的內心，變得更加混亂。
    “此事，本座知道了。”許久，萬毒妖王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你，即刻返回萬妖城，給我死死地盯住那個少年！他有任何舉動，立刻向我匯報！記住，隻許監視，不許接觸！”
    “是！宗主！”碧磷堂主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退了出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萬毒妖王那燈籠般的巨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機。
    無論是誰在背後搞鬼，那個泄露了“腐心蝕骨散”秘密的少年，都必須死。但不是現在。他要先看看，這潭水，到底有多深。
    ……
    萬妖城，一處新購置的、鬧中取靜的宅院內。
    韓宇正悠閑地躺在院中的一顆榕樹下，聽著蘇九兒為他彈奏著一曲不成調的古箏。
    “公子，我們真的就在這裏等著嗎？”蘇九兒停下彈奏，有些擔憂地問道，“我們殺了萬毒腐心澤的人，他們……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善罷甘休？我怕的，就是他們善罷甘休。”韓宇笑了，他從躺椅上坐起，揉了揉蘇九兒的腦袋，用一種教導學生的口吻說道，“九兒，你要記住，對付兩頭互相猜忌的餓狼，最高明的辦法，不是親手去殺了他們。”
    他拿起桌上的兩塊點心，放在棋盤的兩端。
    “而是，在他們中間，丟下一塊不大不小，卻又香氣撲鼻的肉。然後，你隻需要坐得遠遠的，看著他們為了這塊肉，自己咬個你死我活，就可以了。”
    蘇九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那塊肉，是什麽？”
    “馬上，你就會看到了。”韓宇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他抬起頭，對著那道如同雕塑般，守護在院門口的魔神身影，淡淡地說道：
    “武君。”
    羅睺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麵前。
    “我需要你，去一個地方。”韓宇伸出手指，在身前的地圖上，輕輕一點。
    那位置，正是百目妖宗與萬毒腐心澤共同掌控的命脈——黑水玄晶礦脈。
    “去那裏，什麽都不要做，什麽人都不用殺。”韓宇的嘴角，勾起一抹如同惡魔般的笑容。
    “你隻需要，在那座礦脈的最高處，靜靜地，站上一個時辰。”
    “然後，回來喝酒。”
    羅睺那雙深邃的眼眸，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名為“玩味”的光芒。他瞬間便明白了韓宇的意圖。他沒有說話，隻是對著韓宇，重重地點了點頭。
    隨即，他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的墨滴，悄然消失在了原地。
    韓宇重新躺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現在，九兒，”他看著天邊那輪妖異的血色殘陽，悠悠地說道，“真正的點心，已經丟下去了。”
    “接下來，就讓我們來欣賞一下，這兩頭餓狼，是如何撕咬彼此的吧。”
    夜，漸深。
    一場足以將整個南荒邊境都攪得天翻地覆的風暴，正在一個不起眼的礦脈之上，悄然醞釀。而風暴的中心，卻隻是一個正在悠閑品茶的少年，和他那一句輕描淡寫的——
    “站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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