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小築。
    此地，不負其名。它坐落於禦靈仙山一處極為偏僻的雪峰之巔，終年白雪皚皚，萬籟俱寂。小築通體由千年“暖玉”搭建，屋外冰天雪地，屋內卻溫暖如春。推開窗，便可看見雲海翻騰，雪鬆挺立，遠處群山如黛，宛如一幅絕美的水墨畫卷。
    此刻，畫卷之中，正有兩人，在悠然對弈。
    小築的暖閣內，一方由整塊“星河石”雕琢而成的棋盤，被置於地爐之旁。棋盤之上，黑白二子交錯縱橫，已然殺至中盤。
    韓宇一襲藍衫，手持羽扇，慵懶地斜倚在軟榻之上，姿態寫意，仿佛不是在進行一場勾心鬥角的博弈，而是在欣賞窗外的雪景。他的對麵，蘇九兒靈兒）正襟危坐，她那張清秀的小臉，此刻寫滿了凝重，秀眉緊蹙，手執一枚白子，遲遲無法落下。
    “先生，您這步棋，看似閑庭信步，實則暗藏殺機，將我這片大龍的生路，都已隱隱封死。靈兒……靈兒想不出破解之法了。”蘇九兒苦著小臉，有些挫敗地說道。
    韓宇聞言，隻是輕笑一聲，端起手邊的熱茶，呷了一口，悠悠道：“棋局如人心。當你隻盯著眼前這一畝三分地的得失時，眼界，便窄了。你看，你這片白子，看似被我圍困，岌岌可危。但你若跳出此地，往這天元之位看去……”
    他用羽扇，輕輕一點棋盤的中央。
    “這裏，尚有廣闊天地，大有可為。有時候，舍棄一些看似重要的東西，反而能，盤活全局。”
    蘇九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她順著韓宇的指點看去，果然發現，若是放棄這片被圍困的大龍，轉而在中腹落子，雖然會損失慘重，但卻能切斷黑子之間的聯係，形成反包圍之勢。
    “多謝先生指點！”她恍然大悟，正要落子。
    韓宇卻擺了擺手，笑道：“不急。這盤棋，不著急下完。因為，棋盤之外的對手，已經比我們，更著急了。”
    他將目光，投向了窗外，那雲海深處，一座最為宏偉、最為莊嚴的仙山。那裏，是禦靈仙山的祖師殿。
    ……
    祖師殿。
    此殿，乃是禦靈仙山除鎮龍穀之外，最為核心的禁地。殿內，供奉著禦靈仙山曆代祖師的牌位，由宗門最強的“四象守護大陣”日夜守護，即便是宗主，若無要事，也不得輕易開啟。
    但今日，大陣已然開啟。
    殿內，氣氛壓抑得仿佛連空氣都已凝固。禦獸真君高坐於宗主之位，臉色陰沉如水。他的下方，長眉真人、紅臉的赤炎長老，以及另外四位平日裏輕易不出關的太上長老，分坐兩側。他們，便是禦靈仙山如今真正的權力核心。
    “都說說吧。”禦獸真君的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如刀鋒般，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七日之期，如今已過一日。對於那位溫先生的‘藥方’，諸位，有何高見？”
    “高見？我隻有殺意！”赤炎長老第一個拍案而起，他那張赤紅的臉，因為憤怒而顯得有些扭曲，“宗主！此事絕不可信！什麽犧牲道果，平息怨恨，分明是妖言惑眾，意圖瓦解我宗根基！依我看，此人定是魔道奸細！我們應立刻出手，將其拿下，以搜魂之法，嚴刑拷問！我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糊塗！”長眉真人立刻反駁道，他撫著長須，眼中閃爍著精明與忌憚，“赤炎師弟，你莫非忘了那鎮獄龍獸的反應？連它，都認同了那溫先生的診斷！你現在動他，先不說那深不可測的實力，光是那頭隨時可能自爆的鎮獄龍獸，這個後果，你承擔得起嗎？！”
    “那也總好過，在這裏等死，商量著誰去死！”赤炎長老怒吼道。
    “誰說一定要死？”另一位麵容枯槁，仿佛隨時都會入土的長老，沙啞著開口，他名為“枯木真人”，乃是眾長老中，最為年長，也最為惜命的一位，“那溫先生不是說了嗎？解藥有三味。第一味，‘九幽冥泉’之水，第二味，‘菩提古樹’之心。我等為何不先去尋這兩味神藥？或許，集齊了前兩味，便能出現轉機呢？”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幾位長老的附和。這無疑是目前看來，最安全，也最不用自己擔風險的辦法。
    禦獸真君的臉上，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他身為宗主，眼界自然更高。
    “九幽冥泉，乃是幽冥鬼域的本源之河，生人觸之即死，仙神沾之即墮。菩提古樹，更是隻存在於佛門傳說中的聖物，據說早已隨著上古佛門的寂滅而消失。枯木師兄，你告訴我，這兩樣東西，我們去哪裏尋？即便尋得到，七日之內，又如何能取來？”
    禦獸真君的一番話，如同一盆冷水，澆滅了眾人心中剛剛燃起的一絲僥幸。
    大殿，再次陷入了死寂。
    每個人都心懷鬼胎，每個人都在用眼角的餘光，警惕地打量著身邊的“同門”。往日數萬年的情誼，在“死亡”的威脅麵前，變得脆弱不堪。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長眉真人，忽然幽幽地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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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主，各位師兄弟。不知你們，是否還記得，那溫先生所說的第二味‘心毒’？”
    眾人一愣。
    “神魂之傷。”長眉真人緩緩說道，他的目光，看似不經意地，掃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他說，此傷，是因鎮獄龍獸，強行吞噬了某種‘不屬於它’的靈慧，導致的自我反噬。”
    “而這第三味‘心藥’，需要一位合道境修士的道果，來平息它萬年的‘囚徒之恨’。”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更加意味深長。
    “我等，皆是合道之境。但論及‘道果’，卻各有不同。赤炎師弟的道，是‘烈火之道’，霸道剛猛。枯木師兄的道，是‘寂滅之道’，了無生機。而宗主師兄的道，是‘皇者之道’，統禦萬獸。”
    “你們說，哪一位的‘道果’，最適合用來，平息那股源於‘背叛’與‘囚禁’的滔天怨恨呢？”
    他這番話，看似是在探討醫理，實則，卻是將一柄最惡毒的、無形的刀子，遞到了所有人的手中！
    赤炎長老的烈火之道，隻會火上澆油。枯木長老的寂滅之道，隻會加速死亡。宗主的皇者之道，更是與“囚徒之恨”完全相悖！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匯聚到了長眉真人的身上！
    因為，在場的所有人中，隻有他長眉真人的道——是“無為之道”，是“順應自然”之道！從理論上來說，他的道果，最為平和，最有可能去“中和”那股怨恨！
    更重要的是，五百年前那場針對青丘的肮髒交易，正是由他，一手策劃與執行！
    若論“因果”，若論“償還”，他，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長眉！你……你什麽意思？！”赤炎長老第一個反應過來，指著長眉真人，怒喝道，“你想把我們都摘出去，然後讓你自己去死嗎？！”
    “我……我沒有！”長眉真人臉色瞬間煞白，他沒想到，自己隻是想禍水東引，將話題引向“道果屬性”的探討，卻反而將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我隻是……隻是就事論事！探討醫理！”
    “好一個就事論事！”禦獸真君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寒芒。他緩緩站起身，一股屬於宗主的、不容置疑的威壓，籠罩了整個大殿。
    “此事，無需再議！”他沉聲宣布，“兵分兩路！本座，會親自坐鎮宗門，想辦法與那鎮獄龍獸溝通！其餘人，即刻發動宗門所有力量，不惜一切代價，去尋找‘九幽冥泉’與‘菩提古樹’的線索！哪怕隻有一絲可能，我們也要去試！”
    “至於那位溫先生……”他的眼中，殺機一閃而逝，“嚴密監視！沒有本座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與他接觸，更不得對他無禮！七日之內，他若安分守己，便罷。若有任何異動……”
    “殺無赦！”
    一場看似有了決斷，實則暗流洶湧的會議，就此結束。
    而他們誰也不知道，就在這祖師殿的房梁之上，一隻比塵埃還要微小的、通體透明的蠱蟲，正靜靜地趴著，將殿內發生的一切，都清晰無比地，傳回了千裏之外的……聽雪小築。
    暖閣內，韓宇緩緩放下手中的茶杯，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在看一群死人的弧度。
    他拿起一枚黑子，輕輕地，落在了棋盤之上，那處早已布好的天羅地網之中。
    “啪。”
    棋子落下的聲音，清脆悅耳。
    “看來，光是指路，還不夠啊。”他看著棋盤上，那片被徹底斷了生路、陷入絕境的白子，輕聲笑道。
    “還得，再給他們，點上一把火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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