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星光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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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密的到來,如同在瓦崗山這潭本就暗流湧動的水中,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的漣漪迅速擴散,悄然改變著水下的生態。他憑借過人的見識、高超的交際手腕以及對失意者心理的精準把握,很快便在寨中站穩了腳跟,並悄然繪製著一幅屬於自己的權力圖譜。
    核心的裂痕,在單雄信與羅成之間,因李密的出現而愈發深邃。
    這一日,天光晦暗,鉛雲低垂,山雨欲來。校軍場上,羅成正在督導麾下幽州騎兵演練槍陣,白馬銀槍,指令簡潔冷峻,軍容肅殺。而另一側,單雄信則與王伯當、新任行軍參讚李密並肩而立,觀摩一部新募士卒的操練。單雄信看得眉頭緊鎖,顯然對進展不滿。
    李密輕搖折扇(他已換上了文士巾服,更顯儒雅),湊近低聲道:“單將軍,練兵之道,首在得其心。觀羅小將軍所部,令行禁止,固然精銳,然軍紀過於嚴苛,士卒麵有懼色,非長久之道。將軍待人至誠,麾下兒郎願效死力,此乃王道,遠勝霸道也。”
    這話看似點評練兵,實則字字句句都在迎合單雄信重義氣、輕繁瑣的性情,並暗指羅成治軍不近人情。單雄信聞言,胸中塊壘頓消大半,隻覺得李密字字珠璣,深得我心,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李密肩膀:“李先生真知我心!練兵嘛,就得把弟兄們當自家人!哪像有些人,整日冷著臉,擺什麽官威!” 說罷,有意無意地瞥了遠處羅成一眼,聲音並未刻意壓低。
    羅成仿佛未聞,依舊專注於陣型變換,隻是握住槍杆的手指,微微收緊了幾分,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傍晚,單雄信帳中,李密再次來訪,二人對酌。幾碗烈酒下肚,單雄信話多了起來,積壓的怨氣也隨之傾瀉。
    “李先生,你說說,這瓦崗寨,如今是不是變了味?”他紅著臉,帶著酒意,“當初賈家樓結義,講的是兄弟情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可現在呢?動不動就是軍法、規矩、天命!徐老道整日神神叨叨,說什麽星宿下凡,天命所歸?俺看那程咬金,就是個有福氣的渾人,哪點像真命天子?還有那秦瓊,事事講究,總偏著他那表弟羅成!這山寨,快成了他們老秦家和他牛鼻子老道的天下了!”
    李密心中暗喜,麵上卻故作沉吟,為單雄信斟滿酒,緩聲道:“單二哥(他已悄然改了稱呼,更顯親近),慎言。徐軍學究天人,或有其道理。然,天命渺茫,人事可為。昔日漢高祖劉邦,不過一亭長,何以能得天下?乃善用韓信、彭越等豪傑也!程陛下仁厚,秦元帥忠勇,此乃瓦崗之福。然成就大業,更需如單二哥這般義薄雲天、能得眾心的豪傑鼎力相助!若一味拘泥虛妄之說,恐寒了天下英雄之心啊。”
    他巧妙地將單雄信的不滿,從個人恩怨引向了“天命”合理性與權力分配的層麵,並暗示單雄信才是有能力團結“豪傑”(指綠林勢力)的關鍵人物。
    單雄信聽得兩眼放光,隻覺得李密這番話,句句說到了心坎裏,將他心中的憋悶提升到了“英雄出路”的高度。他重重放下酒碗:“李先生說得對!什麽狗屁天命!老子隻信手中的槊,信跟著俺出生入死的兄弟!”
    與此同時,秦瓊帳內,卻是另一番景象。秦瓊、羅成、徐茂功、魏征四人圍坐。氣氛略顯凝重。
    “表兄,軍師,”羅成放下茶杯,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李密此人,巧言令色,專一結交單雄信、王伯當等輩,其心叵測。長此以往,恐生內變。”
    秦瓊眉頭緊鎖,他性情穩重,雖對李密亦有警惕,卻不願輕易懷疑新附之人:“表弟是否多慮了?李參讚確有其才,近日籌措糧草、聯絡外援,亦多有建樹。單二哥性子直,與他談得來,也屬常情。”
    徐茂功輕搖羽扇,目光深邃:“秦元帥,羅賢弟所慮,非是無因。貧道夜觀天象,見貪狼星光芒大盛,侵淩紫微,更與青龍煞氣勾連日深。天象示警,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之兆已現。李密,絕非久居人下之輩。”
    魏征頷首:“此人權謀之術,遠勝經國之力。我觀其言行,每每避實就虛,結黨營私,恐非真心輔佐陛下。當早作提防。”
    羅成冷笑:“隻怕有人已被甜言蜜語蒙蔽了心智,忘了結義初衷。”
    帳外,夜風漸起,吹動旌旗,發出獵獵聲響,仿佛預示著山雨欲來。
    自此,瓦崗寨內,無形中形成了以程咬金(名義核心)、秦瓊、徐茂功、魏征、羅成等人為一方,和以單雄信、王伯當、李密及部分綠林將領為另一方的兩個隱約的圈子。
    程咬金雖仍高踞“魔王”之位,但他天性不喜約束,處理政務多依賴徐茂功、魏征,與秦瓊、羅成等親戚舊部自然更近。而單雄信在李密的不斷影響下,對徐茂功的“天命”之說越發懷疑,對秦瓊的“公允”也漸生怨望,身邊聚集了一批覺得受“排擠”或對現狀不滿的勢力。
    兩派之間,雖未公開決裂,但嫌隙日深。議事時,常因戰略、資源分配等問題爭執不下,表麵和氣下,是冰冷的暗流。尋常相遇,也多是點頭而過,再難見昔日賈家樓把酒言歡的赤誠。
    徐茂功登台望氣,隻見瓦崗山上空氣運,那團星輝雖仍明亮,內部卻已清濁分明,光暗交錯,青龍之芒與白虎之銳,被貪狼之詭光牽引,愈發勢同水火。他仰天長歎,心知這星光的陰影已然投下,瓦崗的鼎盛之下,裂痕已深。未來的風暴,恐怕將首先從這內部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