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禍不單行
    木冰媚回到南城那個嘈雜的城中村時，已是深夜。筒子樓裏並不安靜，隔壁傳來夫妻的爭吵聲，樓道裏飄散著劣質香煙和方便麵的味道。她用冰冷的自來水草草洗漱，躺在堅硬的木板床上，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來，但大腦卻異常清醒。
    手指上被玻璃劃破的地方傳來隱隱的刺痛，提醒著她今晚發生的一切並非夢境。許木那雙深邃冷靜的眼睛，許森那陰鷙審視的目光，還有周圍那些形形色色的麵孔，在她腦海中交替閃現。
    她將那個裝著工資的信封緊緊攥在手裏，薄薄的紙幣帶來了些許踏實感。一千二百塊，足夠她支撐一段時間，也能往家裏寄回一些，讓父親用上稍好一點的藥。
    然而，這種短暫的安心，在第二天清晨，被一陣急促刺耳的手機鈴聲徹底粉碎。
    電話是母親王桂香打來的，聲音尖利，帶著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恐慌：
    “冰媚！冰媚！完了！全完了！你快點想辦法弄錢回來！不然我們全家都要完了！”
    木冰媚的心猛地一沉，睡意瞬間全無。她坐起身，壓低聲音：“媽，你慢慢說，怎麽回事？什麽完了？”
    “是……是賭債！”王桂香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我……我前幾天手氣背，欠了劉老五他們五十萬！他們……他們剛才來家裏了，把桌子都砸了！說你爸要是不還錢，他們就……就讓你弟弟上不了大學！還要卸你爸一條腿！冰媚啊！你快想想辦法啊！五十萬啊！”
    五十萬？！
    木冰媚隻覺得眼前一黑，耳朵裏嗡嗡作響，幾乎握不住手機。
    父親二十萬的手術費還沒有著落，母親竟然又欠下了五十萬的賭債？！這簡直是雪上加霜，不，是直接將這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家庭，推向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媽！你……你怎麽能去賭？！還欠了這麽多？！”木冰媚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顫抖。她早知道母親嗜賭，卻沒想到會捅出這麽大的簍子！
    “我……我就是想翻本……想著贏了錢就能給你爸做手術了……誰知道……誰知道越輸越多……”王桂香哭嚎著，“冰媚，媽知道錯了！可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劉老五他們是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說三天之內不還錢，就……就真的會動手的！你弟弟還在學校，他們要是去找你弟弟……”
    木冰清！木冰媚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弟弟是她最大的軟肋，是她在這個家裏唯一感到溫暖和希望的所在。他成績那麽好，是全家的驕傲，絕不能因為母親的愚蠢而被毀掉！
    “媽！你現在在哪？爸呢？爸怎麽樣了？”木冰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嘶啞地問。
    “我……我躲在鄰居家……你爸……你爸聽到消息，氣得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現在還在炕上躺著，臉色白得嚇人……冰媚，媽求你了，你在北京認識人多，快想想辦法啊！不然這個家就真的散了！”王桂香的哭聲充滿了絕望。
    電話那頭，還隱約傳來父親木建國微弱而痛苦的呻吟聲，以及鄰居七嘴八舌的議論。
    木冰媚掛斷電話，渾身冰冷地坐在床沿，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凍結了。
    五十萬。
    父親的命。
    弟弟的前程。
    像三座沉重的大山，轟然壓在她的肩上，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窗外，是北京灰蒙蒙的天空，和城中村雜亂無章的屋頂。與昨晚那個流光溢彩的宴會廳，形成了殘酷而諷刺的對比。
    她剛剛因為得到一千多塊的工資而升起的那點微末希望，瞬間被擊得粉碎。
    怎麽辦？
    她還能怎麽辦？
    去偷？去搶？她做不出來。
    再去求趙福生？那無異於自投羅網，而且趙福生也未必肯一下子拿出五十萬。
    去找許木？這個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她狠狠掐滅。那個男人深不可測，昨晚的“幫助”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她不想，也不敢再與他有任何瓜葛。而且，她憑什麽去求他？憑她那可笑的、被誤認為的“相似”？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沒她的心髒。
    她拿起手機，翻看著裏麵寥寥無幾的聯係人。同學、朋友，大多和她一樣掙紮在溫飽線上，誰能拿出五十萬？就算借遍所有人，能湊出一萬塊就已經是奇跡了。
    她點開瀏覽器，機械地搜索著“快速賺錢”、“北京高薪工作”，屏幕上彈出來的，大多是些不靠譜的招聘信息，甚至夾雜著一些明顯是陷阱的“高薪伴遊”、“私人助理”。
    難道……真的要走投無路了嗎？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又響了起來，是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木冰媚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是木冰媚小姐嗎？”電話那頭是一個聽起來很職業的男聲。
    “我是，您是哪位？”
    “木小姐你好，我姓陳，是‘鼎峰谘詢’的獵頭。我們注意到你昨晚在國貿晚宴上的表現，對你很感興趣。我們這裏有一個臨時的商務陪同翻譯的職位，工作時間短，報酬豐厚，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
    國貿晚宴？表現？
    木冰媚的心猛地一跳。是巧合，還是……？
    她立刻警惕起來：“對不起，我沒有什麽表現，也不懂翻譯。您可能找錯人了。”
    “木小姐不必謙虛。”陳先生的聲音帶著笑意，“我們看中的是你的潛力和臨場應變能力。這個職位對專業要求不高，主要是需要形象氣質佳，反應敏捷，陪同客戶參加一些商務活動。隻需要一個下午，報酬是五千元。如果表現良好，後續還有更多合作機會。”
    五千元！一個下午！
    這個數字對於此刻的木冰媚來說，充滿了巨大的誘惑力。盡管她內心警鈴大作，但現實的殘酷讓她無法立刻拒絕。
    “是什麽類型的商務活動？需要做什麽？”她謹慎地問。
    “很簡單，就是陪同一位海外客戶參觀一下北京的文創園區，做一些簡單的介紹和溝通輔助。具體細節，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見麵詳談。地點就在國貿附近的星巴克，很安全。”
    對方的話語聽起來無懈可擊，報酬又如此誘人。木冰媚緊緊咬著下唇，內心激烈地掙紮著。
    她知道這可能是一個陷阱。昨晚剛剛經曆了那些事，今天就有“獵頭”找上門，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
    可是……五十萬的賭債，像一把懸在全家人頭頂的利劍，隨時可能落下。父親危在旦夕，弟弟前途未卜。她需要錢，迫切需要每一分可能賺到的錢。
    冒險一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坐以待斃，則隻有死路一條。
    “……好。”良久，木冰媚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回答道，“時間，地點。”
    ……
    望河磧村，木家。
    低矮的土坯房裏彌漫著壓抑和恐懼的氣息。原本就不多的幾件舊家具被砸得七零八落，碗碟的碎片和撕碎的報紙散落一地，牆壁上還被潑了紅色的油漆，寫著觸目驚心的“還錢”二字。
    木建國躺在炕上，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灰敗，嘴唇發紫，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拉風箱般的雜音，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氣。他被王桂香的賭債和討債人的凶惡直接氣得病情急劇惡化。
    王桂香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臉上還帶著淚痕，眼神渙散，嘴裏不停地念叨著：“完了……全完了……”
    鄰居們聚在門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有同情，有歎息，也有幸災樂禍。
    “造孽啊！王桂香真是把老木家往死裏坑啊！”
    “五十萬！把我全家賣了也值不了這麽多錢！”
    “聽說劉老五背後是縣裏有名的黑疤，手黑著呢！”
    “冰媚那孩子在北京，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到辦法……”
    “她能有什麽辦法？一個姑娘家，除非……”
    後麵的話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盡之語意味著什麽。
    這個家，風雨飄搖，已然到了破碎的邊緣。
    ……
    北京，國貿附近的一家星巴克。
    木冰媚見到了那位自稱姓陳的獵頭。他大約三十多歲，穿著西裝，戴著眼鏡，看起來確實很像專業的商務人士。
    他熱情地為木冰媚點了一杯咖啡，然後開始詳細介紹那個“商務陪同翻譯”的工作。內容聽起來確實很簡單，就是陪同一位來自東南亞的華商客戶參觀798藝術區，期間做一些簡單的引導和介紹，不需要專業的翻譯技巧。
    “客戶對華夏文化很感興趣，木小姐你氣質沉靜，很適合這份工作。”陳先生笑著說，“這是定金一千元，事成之後支付剩下的四千。”他將一個信封推到木冰媚麵前。
    木冰媚看著那個信封，沒有立刻去拿。
    “陳先生，我想知道，您是從哪裏得到我的聯係方式的？又是誰告訴您，我昨晚在宴會上有‘表現’？”她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問道。
    陳先生愣了一下，隨即笑道：“這個嘛……我們獵頭自然有我們的渠道。木小姐不必多疑，我們公司是正規注冊的，隻是想給你一個機會。”
    他的解釋含糊其辭，更增添了木冰媚的疑慮。
    但……一千元的定金，就放在眼前。她太需要這筆錢了。
    最終，對金錢的迫切需求壓倒了她內心的警惕。她深吸一口氣，拿起了那個信封。
    “時間，地點，客戶的信息。”她冷靜地說。
    陳先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逞之色，迅速將一張寫著詳細信息的便簽紙遞給她。
    “明天下午兩點，798藝術區北門，客戶姓蘇，這是他的照片。祝你順利。”
    木冰媚接過便簽，看著上麵那個穿著花襯衫、笑容有些輕浮的東南亞中年男子的照片，心頭再次掠過一絲不安。
    但她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禍不單行，福無雙至。
    命運的狂風暴雨，正以更加猛烈的姿態，向她席卷而來。
    而她，隻能握緊手中這微不足道的一千塊錢，如同握著一根救命的稻草，走向那吉凶未卜的明天。
    第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