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漫進客棧時，李莫愁才踉蹌著推開門。簷角的燈籠晃著暖光，映得她素白道袍上的水漬泛著冷光，發梢還滴著水，順著脖頸滑進衣領，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師傅！”洪淩波最先迎上來，伸手想扶她，指尖剛碰到她的衣袖，就被那股冰涼驚得縮回手，“您怎麽渾身是水？頭發都濕了！”
    陸無雙也湊過來，目光落在李莫愁臉上，忽然皺起眉：“師傅，您臉怎麽這麽紅啊？是不是著涼了？”
    這話像根針，猛地紮進李莫愁心裏。方才瀑潭邊的畫麵瞬間翻湧上來——慕容複溫熱的掌心、潭水的涼意、自己失控的喘息，還有最後那陣幾乎將她吞噬的羞恥感，全都化作滾燙的熱浪，順著血管往臉上衝。她下意識抬手按住臉頰，指尖觸到的溫度燙得嚇人，連聲音都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發顫：“無事，方才過溪時不慎落水，風吹得有些熱。”
    洪淩波眼神裏滿是擔憂，轉身就要去拿幹布：“那師傅快坐下歇歇，我去給您找布擦頭發，再讓店家煮碗薑湯驅寒。”
    “不必。”李莫愁猛地喝住她，聲音陡然冷了下來，眼底閃過一絲厲色。她怕再聽下去，自己會忍不住泄露半分，更怕徒弟們追問落水的細節——那瀑潭邊的事，是她這輩子都不願再提及的恥辱，哪怕是對最親近的徒弟，也絕不能說。
    她徑直走到桌邊坐下，將懷中的“清心丹”瓷瓶攥得死緊，指節泛白：“我累了，想獨自歇著。你們倆守在門外，不許任何人進來，也不許再追問。”
    陸無雙被她的語氣嚇得縮了縮脖子，小聲應道：“是，師傅。”
    洪淩波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陸無雙拉了拉衣袖，隻能把話咽回去，跟著她退到門外，輕輕帶上了門。
    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李莫愁粗重的呼吸。她抬手扯下腰間的玉帶，道袍滑落肩頭，露出鎖骨處還未消退的紅痕——那是方才在潭中被慕容複攥出來的。她盯著銅鏡裏的自己，臉頰紅得似要滴血，眼底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的迷亂，哪裏還有半分往日冷傲的模樣？
    “慕容複……”她咬著牙念出這個名字，指尖掐進掌心，疼得眼眶發濕。方才在穀中說的“兩不相欠”，不過是她強撐的體麵，可那片刻的沉淪，早已在她心裏刻下了一道疤。她從懷中摸出那瓶清心丹，拔開塞子倒出一粒，丹藥的清苦氣息漫開來，卻壓不住心底那陣莫名的躁動。
    她仰頭吞下丹藥，靠在椅背上閉上眼，隻覺得渾身無力。原來活了這麽多年，她自以為心硬如鐵，卻終究還是栽在了一個“情”字上——哪怕那情，是毒發時的失控，是片刻沉淪後的恥辱。
    窗外的燈籠還在晃，映得窗紙忽明忽暗，像極了她此刻亂成一團的心。
    殘燭亂緒
    屋內靜得能聽見燭火劈啪的輕響，李莫愁靠在椅背上，指尖仍無意識地摩挲著清心丹的瓷瓶。丹藥的清苦在舌尖散開，漸漸壓下體內殘留的燥熱，可心底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慌亂，卻像潭底的暗流般翻湧上來。
    她睜開眼，望著銅鏡裏自己泛紅的眼尾，忽然想起方才在瀑潭中，慕容複摟緊她時的力度。那不是輕薄，倒帶著幾分克製的隱忍，他的掌心貼在她的脊背，溫度透過濕透的衣料傳過來，竟讓她生出幾分久違的安全感——那是自陸展元負她之後，再也沒有過的滋味。
    “荒唐。”李莫愁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疼得她清醒了幾分。她是李莫愁，是殺過無數人的“赤練仙子”，怎會對慕容複那等一心複國的野心家生出異樣情愫？方才不過是毒發失控，是一時糊塗，若再沉迷下去，隻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可越是克製，腦海裏的畫麵就越清晰。她想起慕容複低頭時，落在她額間的目光，帶著一絲複雜的猶豫；想起他為她遞清心丹時，指尖不經意的觸碰，微涼的溫度竟讓她心跳漏了一拍；想起他最後站在潭邊，望著她離去的方向，眼底似乎藏著些她讀不懂的情緒。
    門外忽然傳來洪淩波的聲音，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師傅，店家煮了薑湯，要不要給您端進來？”
    李莫愁猛地回神，壓下心頭的亂緒，聲音又恢複了往日的冷厲：“不必，倒了便是。”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屋內又隻剩下她一人。她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晚風帶著夜色的涼意灌進來，吹得燭火晃了晃。客棧外的街道上，零星有幾盞燈籠在晃，偶有腳步聲經過，很快又歸於寂靜。
    她摸出懷中的清心丹，倒出一粒放在掌心。丹藥是淡青色的，在燭火下泛著微光，是慕容複親手遞給她的。她忽然想起，方才在穀中，他明明可以不管她，甚至可以借著她毒發失控的機會，除掉她這個江湖公敵，可他沒有。
    “他不過是怕落個見死不救的名聲。”李莫愁低聲對自己說，試圖用冰冷的理由壓下心底的悸動。可這話連她自己都不信——慕容複那般看重名聲與大業的人，若真怕擔責，大可以尋個借口離開，而非親自留下解她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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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將丹藥放回瓷瓶，塞回懷中，指尖卻仍殘留著丹藥的微涼。轉身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床榻邊的木箱，那裏麵放著她從陸展元府中搶來的錦帕。這麽多年，她帶著這方錦帕，恨了陸展元一輩子，也困了自己一輩子。
    可方才在瀑潭邊的失控，竟讓她生出幾分恍惚——或許，這世間並非隻有陸展元能讓她心動，也並非隻有仇恨能支撐她活下去。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她強行掐滅。她猛地抬手，一掌拍在桌案上，茶杯震得發出輕響。“李莫愁，你別忘了陸展元是怎麽對你的！”她對著銅鏡裏的自己低吼，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情愛皆是虛妄，唯有力量才靠得住！慕容複也好，旁人也罷，都不過是你人生路上的過客，絕不能再讓他們亂了你的心神！”
    話雖如此，可心底的那道疤，卻像是被溫水浸過，漸漸軟了下來。她重新坐回椅上，拿起桌邊的拂塵，指尖劃過拂塵上的銀絲，卻再也靜不下心來運功。瀑潭邊的溫度、慕容複的氣息、自己失控的喘息，像一幕幕畫麵在腦海裏循環播放，讓她煩躁不已。
    不知過了多久，燭火漸漸燃到了盡頭，屋內的光線暗了下來。李莫愁起身吹滅殘燭，走到床榻邊躺下，卻翻來覆去睡不著。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縫照進來，在地上映出一道細長的光帶，像極了瀑潭邊那道讓她失控的分界線。
    她忽然想起慕容複說的話，他說她體內還有餘毒，需好生調理。原來，他竟還記著這些細節。李莫愁將手放在胸口，那裏藏著那瓶清心丹，也藏著她今日所有的慌亂與悸動。
    “罷了。”她輕聲歎息，聲音在寂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左右不過是一場露水情緣，往後各自安好，再無瓜葛便是。”
    可這話，更像是說給她自己聽的。她閉上眼，試圖將那些紛亂的念頭壓下去，可直到天快亮時，才勉強睡去，夢裏卻又回到了那處瀑潭邊，慕容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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