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藥園裏的生死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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曬藥台的青石被晨露浸得發潮,雲知夏指尖的黃芪在晨光裏泛著暗黃,她捏著藥材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這包藥,入庫時三人驗、雙冊記,看似無誤。”話音未落,藥園裏響起抽氣聲——那是他們親手登記的冊子,此刻正攤開在曬藥台上,墨跡未幹。
“但我在其夾層檢出微量***。”她突然將黃芪撕開,內裏果然粘著幾星暗褐色粉末,“且殘留火油味——說明它曾被二次加工。”
藥園裏炸開一片嗡嗡的議論,幾個老藥工湊上前,伸長脖子去看那碎成幾瓣的黃芪。
孫老藥童扶著藥杵的手劇烈發抖,枯樹皮似的臉上血色褪盡:“是……是柳側妃親信周婆子的侄兒送來的,說是‘宮中賞賜’。”
“宮中賞賜?”雲知夏冷笑一聲,將碎藥材甩在案上,震得藥冊嘩啦翻頁,“那我問你——這批藥的產地印鑒呢?運輸路引呢?”她抽出一張泛黃的官藥憑證拍在孫老麵前,“真正的官藥每包都有太醫院火漆,你送來的這包,火漆是新熬的蜂蠟混朱砂,連紋路都是歪的。”
孫老的膝蓋“咚”地磕在青石板上,額頭抵著藥案:“老奴眼瞎,被周婆子哄了……”
“不是你眼瞎,是有人當全王府的人都是傻子。”雲知夏轉身看向不遠處堆成小山的藥材,“這包毒藥若入了庫,輕則讓人元氣大傷,重則……”她掃過人群裏幾個端藥罐的小婢,“你們昨日給三夫人送的補藥,用的就是這批黃芪吧?”
小婢們瞬間慘白著臉跪成一片,最邊上那個顫抖著拽住雲知夏裙角:“王妃救命!三夫人今早咳血了……”
“燒。”雲知夏突然提高聲音,震得簷角銅鈴叮當響,“把這堆藥材全燒了。”
兩個粗使仆役捧著油壺衝上來,火舌騰地竄起,映得眾人的臉忽明忽暗。
阿苓攥著新製的毒檢冊站在她身側,掌心沁出的汗將紙頁洇出褶皺——這是她昨夜跟著雲知夏熬了半宿,按現代驗毒流程畫的圖譜。
“從今往後,藥園設‘毒檢司’。”雲知夏的聲音混著柴火劈啪聲,“由阿苓主理,每日抽檢三成藥材,記錄成冊,直報於我。”她的目光掃過人群裏縮著脖子的周婆子,“凡私入庫者——”
“杖斃不赦。”
最後四個字像冰錐紮進眾人脊梁,周婆子膝蓋一軟,扶著藥架才沒栽倒。
“好個棄妃,倒會立威!”
尖細的嗓音刺破火光,柳婉柔踩著金線繡的牡丹鞋衝進來,鬢邊的紅寶石步搖亂顫。
她身後跟著四個持鞭的婢女,鞭梢在地上拖出刺耳的聲響:“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在靖王府設衙門?”
雲知夏轉頭看向她,唇角勾出一抹淡笑:“側妃若不服,可請王爺定奪。”她抬手召來阿苓,接過一碗剛熬好的藥,“或者——你敢當眾喝下這包‘補氣湯’?”
柳婉柔的目光剛落在藥碗上,瞳孔便猛地收縮。
那是她每日清晨必喝的參芪湯,此刻碗底沉著幾星暗褐色粉末,與方才雲知夏撕開的黃芪夾層裏的東西,一模一樣。
“你……你血口噴人!”她抬手要打翻藥碗,卻見雲知夏的指尖輕輕搭在碗沿,那動作溫柔得像在撫弄花瓣,可眼裏的冷意讓柳婉柔的手懸在半空,怎麽都落不下去。
“側妃若是不喝,我便讓人抬著這碗藥去王爺跟前。”雲知夏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畢竟——”她頓了頓,“這藥裏的***,和三夫人咳血的症狀,倒真有幾分相似。”
柳婉柔的臉白得像紙,她猛地甩袖,珠翠撞出清脆的響:“走!”
她轉身時,金縷裙角掃過曬藥台,帶翻了半本毒檢冊。
阿苓剛要去撿,雲知夏卻按住她的手,望著柳婉柔離去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暗芒。
當夜,冷院的燭火一直亮到三更。
雲知夏蹲在案前,麵前擺著墨七剛送來的暗紅藥粉。
那是他潛進柳婉柔的側院,從她與黑衣人交接的包裹裏取的。
“用醋滴。”她將藥粉倒在白瓷碟裏,阿苓捧著醋壺的手微微發抖。
一滴醋落下,藥粉瞬間泛起幽綠的光,像墳頭的鬼火。
“炭烤。”
阿苓又遞來燒紅的炭塊,藥粉遇熱騰起一股腐臭,像泡在糞坑裏的死老鼠。
“腐心散。”雲知夏的指甲掐進掌心,“專蝕五髒,發作緩慢,極難察覺——這不是後宅的手段。”
墨七立在陰影裏,聲音像浸了冰:“那黑衣人穿的是玄色官靴,靴底有‘尚藥局’的暗紋。”
雲知夏突然笑了,笑得眼尾發紅:“她終於搬出朝中靠山了。”她將藥粉倒進石臼,加了幾味無害的草藥研磨,“去把這包藥粉調成活絡膏的顏色,替換原包。”她又抽出一根細如發絲的銀線,“再在夾層裏藏這根銀絲——一旦拆封,絲線斷裂,冷院的機關鈴就會響。”
阿苓接過藥包時,指尖觸到銀絲的涼:“王妃是要……”
“引蛇出洞。”雲知夏將石臼裏的藥粉封進瓷瓶,“他們想要我的命,我便給他們個機會——但這局,得由我來布。”
三更時分,冷院的機關鈴突然炸響。
雲知夏幾乎是從榻上彈起來的,她抓過外袍披在身上,墨七已經候在門口:“藥房方向。”
兩人穿過連廊時,夜風卷著落葉撲在臉上。
藥房的窗戶透出一線光,隱約能聽見撕扯布料的聲響。
“砰!”
雲知夏一腳踹開木門,燭火應聲而滅。
黑暗裏傳來重物落地的悶響,她摸出火折子擦亮,隻見周婆子的兒子正蹲在藥櫃前,手裏攥著那包被替換的藥粉,銀絲從他指縫裏垂下來,斷成兩截。
“抓活的。”雲知夏對墨七道。
那小子見事敗,猛地撲向窗口,卻被墨七反手扣住手腕,疼得直嚎。
雲知夏彎腰撿起地上的藥包,指尖撫過斷裂的銀絲,冷笑:“給側妃帶個話——她既然如此關心我的藥,不如親自來冷院,喝一碗我新熬的‘清心湯’。”
次日正午,靖王府大堂。
蕭臨淵半倚在主位上,玄色錦袍鬆鬆垮垮,眉峰壓得極低。
他的目光掃過堂中跪著的柳婉柔,又落在雲知夏呈上來的毒檢冊、腐心散樣品,以及墨七畫的密會圖上,最後停在周婆子兒子腫成饅頭的臉上。
“柳氏,你可知罪?”
柳婉柔癱在地上,金釵散了半頭,聽見這話突然瘋了似的撲向雲知夏:“是你!是你逼我……”她的話音戛然而止,嘴角滲出黑血,整個人劇烈抽搐起來。
雲知夏蹲下身,指尖搭在她腕上,脈息亂得像風中的亂麻:“是腐心散,但她隻吃了半劑——有人在她藥裏,也下了毒。”她抬眼望向府門方向,那裏正有一頂青呢小轎匆匆離去,轎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半枚尚藥局的腰牌。
蕭臨淵眯起眼:“誰?”
“棋手不止一個。”雲知夏起身,袖中殘卷窸窣作響,“不過——”她轉向蕭臨淵,“側妃中毒,需立即解救。但解藥有一味‘活人膽’。”
“什麽活人膽?”蕭臨淵的聲音沉了下去。
雲知夏望著他,眼底有星火跳動:“我要在王府西苑,建一座‘濟世藥廬’——不為王妃,為京城百姓。”
風卷著殘葉撲進大堂,吹得燭火搖晃。
蕭臨淵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倒會趁火打劫。”
“王爺若不舍得,柳側妃的命——”雲知夏頓了頓,“可就保不住了。”
蕭臨淵揮了揮手:“準了。”
暮色裏,雲知夏站在西苑荒園的斷壁前。
荒草沒過她的裙角,她望著三間破屋,指節抵著唇笑了。
阿苓捧著藥鋤站在她身後,輕聲道:“王妃,要先清理哪間?”
“中間那間。”雲知夏彎腰撿起一塊碎磚,在牆上劃了道痕跡,“掛‘濟世藥廬’的招牌。”
晚風掀起她的衣袖,露出小臂內側已經淡去的青痕。
遠處,一株雪蓮正從碎石縫裏鑽出來,雪色花瓣上還沾著泥,卻倔強地朝著天空揚起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