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誰給王爺下的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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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苓的燈籠在草席上抖了抖,那截金線蟒紋的袖口便又縮了回去,像條被光照到的蛇。
    雲知夏伸手按住她發抖的手腕:“別怕,抬穩些。”
    密室的青磚地麵泛著冷意,七具屍首一字排開時,阿苓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每具屍體的胸口都浮著暗青色的藤蔓紋,像活物般爬過肋骨,在心髒位置擰成個極小的漩渦。
    雲知夏俯身掀開第一具屍首的衣襟,腐肉的腥氣混著鐵鏽味湧上來,她卻像聞見了藥香似的眯起眼,銀剪“哢”地剪開腐爛的皮肉。
    “肝部潰爛成蜂窩狀。”她的聲音像解剖刀般精準,“但血管裏有凝結的紫斑——是蠱蟲啃食神經時分泌的毒素。”孫老藥童舉著油燈湊過來,燈芯在他發抖的手裏跳成星火:“這……這腐肉裏怎麽有亮晶晶的?”
    雲知夏用銀鑷夾起一粒細如沙的金屬,對著燈光照:“鐵屑。”她將金屬丟進醋壇,“孫老,三年前北境玄甲營的鎧甲,是不是摻了隕鐵?”
    “是!”孫老突然拔高的聲音撞在石壁上,“玄甲營的甲片用隕鐵淬過,刀槍不入!當年戰敗後,二十三個玄甲衛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盯著醋壇裏逐漸溶解的金屬微粒,喉嚨發緊,“這些屍首的骨頭裏……全是甲渣?”
    雲知夏直起腰,指腹擦過一具屍首後頸——那裏有半枚被刮去的軍牌印記:“他們不是失蹤。是被活著扒了鎧甲,剜了骨頭,用來養蠱。”她的指尖在刺青圖上劃過,突然頓住,“阿苓,拿朱砂筆來。”
    七盞油燈被移到屍首上方,雲知夏在每具屍體的刺青中心點上紅點。
    當第七個紅點落下時,阿苓倒抽冷氣——那些紅點連起來,竟與夜空裏的北鬥七星分毫不差。
    “天樞、天璿、天璣……”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蕭臨淵後頸的墨菊,在天樞位。”她轉身看向牆上懸著的蕭臨淵畫像,畫像裏的靖王眉目冷肅,後頸的墨菊卻在陰影裏泛著妖異的光,“主蠱在他身上,其餘六蠱是輔引。他若撐不住,這六個人的命就會像電池似的,全給他續上。”
    “好個‘備用電池’。”
    陰冷的聲音從密室門口傳來。
    蕭臨淵倚著門框,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夜露,可他的眼睛比夜露更冷。
    他一步步走近屍首,靴底碾過地上的血漬,“玄甲營是我帶出來的兵,當年我中箭昏迷,醒過來就多了這勞什子刺青。”他扯住自己後頸的皮膚,指節發白,“原來我躺了七日,不是養傷——是他們在我脖子上種蠱!”
    雲知夏沒動,她看著他的指縫裏滲出血珠,聲音卻像浸在冰裏:“你現在知道疼了?”
    蕭臨淵猛然轉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你後頸的蠱毒壓製了痛覺神經三年。”雲知夏舉起銀針,“方才你砸牆,血都流到手腕了,可你連皺眉都沒有——直到現在,蠱蟲被我逼退了些,痛覺才回來。”她的銀針精準刺入他合穀穴,“這是好事。”
    “好事?”蕭臨淵的笑聲像碎瓷片,“我兄弟的命被抽幹當藥引,我自己是個會走的蠱罐,你說這是好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骨頭,“你早知道,是不是?從你給我把脈那夜開始,你就知道!”
    雲知夏任他抓著,腕骨的疼意反而讓她更清醒:“我知道你中了蝕心蠱,知道蠱主在培養活體藥人,但不知道是玄甲營。”她抽回手,從藥箱裏取出個陶瓶,“我救你,是因為這蠱蟲以人腦神經為食,一旦擴散,京城會變成第二個亂葬崗。”
    陶瓶打開的瞬間,腥甜的藥氣漫開。
    蕭臨淵盯著她手裏的細針:“這是什麽?”
    “神經錨定劑。蟾衣蛋白裹著雪蓮堿,能暫時捆住蠱蟲。”雲知夏用酒精棉擦拭他的手臂,“但副作用是劇痛、幻覺、記憶混亂。你敢試嗎?”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密室裏的油燈都跳了三跳。
    然後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精壯的胸膛:“紮。”
    銀針刺入的瞬間,蕭臨淵的後背繃成一張弓。
    他的喉結滾動著,像是要咬碎什麽,可終究沒發出一聲。
    冷汗順著他的下頜砸在青石板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雲知夏看著他顫抖的睫毛,突然輕聲道:“疼就喊出來。你不是神。”
    他的睫毛猛地一顫,眼底的血光卻更濃了。
    三日後的深夜,藥廬後堂的燭火亮得反常。
    雲知夏翻著《藥材雙冊記》的手頓住,泛黃的紙頁上,“貢品雪蓮”的入庫記錄裏,經手人一欄寫著“沈玄”——那是她師兄在太醫院的化名。
    “側妃毒發前,往宮中送了信鴿。”墨七的聲音從陰影裏飄來,“暗衛追了半城,鴿腳拴的紙條被燒了,但灰燼裏有龍紋殘印。”
    雲知夏將記錄和暗衛密報一起封進木匣,放在蕭臨淵的案頭。
    她提筆寫了幾個字,墨跡未幹時,穿堂風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肘彎處一道青痕——那青痕像條小蛇,正緩緩往手臂上遊。
    她迅速放下衣袖,將發間的黑丸攥得發燙。
    那是她用最後半株雪蟾草煉的解毒丹,本想留給蕭臨淵,可現在……
    “這一局,該我出招了。”她對著窗外的月光低語。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雲知夏吹滅蠟燭,透過窗紙看見兩個黑影閃過——是將軍府的護院,舉著火把往藥廬偏房去了。
    她眯起眼,聽見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夫人說,昨兒個王妃房裏的安神湯少了半盞,定是被人動了手腳……”
    夜色更深了。
    三日後卯時,將軍府朱漆門廊下掛著新換的紅綢,在晨風中晃得人眼暈。
    雲知夏掀開車簾時,正見周氏踩著三寸金蓮迎到二門,鬢邊珍珠步搖顫得碎亮:“蘇兒可算來了,這些日子在王府瘦得眼窩都凹了,王爺可曾苛待你?”
    她伸來的手還帶著脂粉香,雲知夏指尖輕輕一旋,便從那溫熱的掌心抽離,像抽走一片沾了水的薄紙。
    餘光掃過廊下——林婆子端著茶盤立在陰影裏,青花瓷壺的壺嘴泛著極淡的油光,在晨光下像層蒙塵的蠟。
    “迷心散。”她垂眸掩住眼底冷意。
    這藥需用脂油調和才能附著壺壁,周氏選在回門宴下,分明想讓她飲後神智昏亂,當眾出醜坐實瘋名。
    宴席設在前院牡丹亭,雲知秋搖著繡芍藥的團扇先坐了主位,見她進來便“噗嗤”笑出聲:“姐姐如今住在王府冷院,連藥都得自己熬,我還聽說你給人剖肚子治病?開膛破肚的,傳出去可真是靖王府的笑話。”
    滿座賓客交頭接耳,茶盞相碰的脆響裏混著細碎的“瘋婦”“不祥”。
    雲知夏端起案上茶盞,湊到鼻尖輕嗅——苦杏仁混著檀香的氣息湧上來,掩住了***特有的金屬味。
    她垂眸盯著茶麵浮動的茉莉,袖中暗袋的鹿皮夾層輕輕鼓起——這盞茶,她早用銀針對著袖口倒了個幹淨。
    “阿苓。”她指尖蘸了蘸酒,在案幾上迅速抹出三個字,“去林婆子的藥箱,取最裏層那包褐色粉末。”
    阿苓垂眸應下,起身時裙角掃過雲知秋的繡鞋。
    雲知秋嫌惡地縮了縮腳,沒看見阿苓袖中寒光一閃——那是雲知夏昨夜給的柳葉刀,專挑鎖簧。
    等阿苓回來時,雲知夏已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
    她接過阿苓遞來的油紙包,當眾撒出些粉末,又從鬢間取下銀簪蘸了米醋滴上去。
    淡紅慢慢暈開時,林婆子扶著廊柱的手猛地一顫,臉上的皺紋都在發抖。
    “***遇酸泛紅,蟾酥經火會有腐杏味。”雲知夏將銀簪湊到燭火上烤,焦苦的氣味立刻漫開,“林媽媽,這改良版的迷心散,和三年前我生母喝的那碗安神湯,味道像不像?”
    滿座死寂。
    雲知夏望著周氏驟然慘白的臉,聲音像淬了冰:“我娘臨終前吐的血帶黑絲,太醫院說是心疾,可心疾的血是暗紅,蟾酥中毒才會發黑。那年開方的,不正是你陪嫁的林婆子?”
    雲知秋“哐當”撞翻了茶盞:“你胡說!”她抓起案上的茶盞就要砸,雲知夏卻突然將空盞推到她麵前:“妹妹既然說我瘋,不如代我飲了這盞‘安神茶’,看看誰先失態?”
    雲知秋掃了眼周氏,見她微微頷首,便捏著茶盞一飲而盡。
    半刻後,她的眼尾突然泛起潮紅,手指絞著裙角咯咯直笑:“李公子,你說等我及笄就來下聘的……”她猛地撲向右側穿湖藍衫子的門客,“你答應我的!為何娶了別人!”
    那門客臉色白得像紙,踉蹌著要躲,卻被墨七帶著暗衛攔住。
    雲知秋瘋了似的去扯他腰帶,半本賬本“啪”地掉在地上,墨跡未幹的字刺得人眼疼:“八月十五,十兩銀換雲二小姐貼身肚兜;九月初九,二十兩換繡鞋……”
    周氏拍案而起,茶盞砸在雲知秋腳邊:“夠了!你這瘋婦——”
    “瘋的是誰?”雲知夏反手展開一卷明黃緞子,靖王親批的“采藥令”在陽光下泛著金紋,“從今日起,我雲知夏采買藥材,將軍府不得阻攔。你們給我的每劑毒,我都記著成分——就像這盞茶裏的三錢蟾酥,和毒殺我生母的方子,分毫不差。”
    老將軍捏著茶盞的指節發白,突然將茶盞重重一摔。
    青瓷碎片濺起時,眾人看見杯底沉著一團黑漬——那是雲知夏方才趁亂換進去的,與當年生母血裏的黑絲,一模一樣。
    “逆女!你這是要毀我雲家清譽——”
    “清譽?”雲知夏轉身時,珠釵在鬢邊劃出冷光,“當年我娘的清譽,又是誰毀的?”
    她踩著滿地狼藉往外走,牡丹亭的雕花木窗被風撞得哐哐響。
    身後傳來雲知秋的尖叫、周氏的斥罵,還有老將軍劇烈的咳嗽。
    直到上了馬車,她才摸出袖中暗袋裏的茶盞碎片——指尖觸到壺底時,摸到一道極淺的刻痕,正是林婆子慣用的標記。
    夜色再次漫過將軍府飛簷時,內院的角門突然被鎖上了。
    值夜的丫鬟聽見前院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還有老將軍暴怒的吼:“把廚房的婆子全給我捆了!查!給我查這安神湯到底是誰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