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脈同診,她說的是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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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來的白胡子大夫剛按上患者手腕,突然瞪圓眼睛:“這脈……這脈怎麽跳得像擂鼓?”患者掀開半幅麵紗,露出蒼白的臉:“大夫,我夜裏總覺得心口被石頭壓著。”大夫手忙腳亂翻醫書:“《千金方》說脈洪大主熱症,可這患者四肢冰涼……”他抹了把汗,最終寫了“寒熱錯雜,待查”。
    “查個屁!”人群裏突然有人吼,“我家婆娘就是這症狀,喝了三副寒熱錯雜的藥,吐得連床都下不了!”
    薛懷安的臉色沉了沉,猛拍驚堂木:“肅靜!”他的目光掃過雲知夏,喉結動了動——昨日藥材關輸得太慘,今日診脈關是最後的機會。
    他暗中捏了捏袖中瓷瓶,裏麵裝著新製的定神散,能讓患者脈象趨於平穩,攪亂判斷。
    終於輪到雲知夏。
    她走上台時,青石板被人群擠得“吱呀”作響。
    十雙眼睛緊緊盯著她,連廊上的麻雀都停止了嘰喳。
    她在第一席前站定,沒有立刻探脈。
    先俯身觀察患者的呼吸:胸廓起伏急促,每分鍾約三十次。
    又抬眼望其指甲——甲床發紺,邊緣泛青。
    再伸手輕觸頸側淋巴結,指腹下有黃豆大小的硬結。
    患者被她看得發怵,下意識縮了縮手:“女……女醫,你不摸脈?”
    “摸。”雲知夏三指搭上他的寸關尺,指腹微微發顫——脈來滑數,如珠走盤。
    結合呼吸、指甲、淋巴結的症狀,她心中已有定論。
    提筆時,墨汁在宣紙上暈開利落的字跡:“甲——肺癰初起,痰熱壅肺,宜清金化痰湯加減,去陳皮,加蘆根、薏苡仁。”
    第二席患者剛要把手伸過來,她突然按住對方手腕:“且慢。”指尖順著尺澤穴往上推,在少海穴處摸到輕微震顫。
    再看患者眼周——輕度水腫,麵色萎黃。
    三指搭脈,脈來遲緩,重按無力。
    “乙——心悸怔忡,實為甲減之兆。”她寫下“溫陽補氣湯,重用黃芪、附子,佐以茯苓、白術”。
    第三席患者捂著肚子**。
    雲知夏先看他舌苔——厚膩泛黃,舌邊有齒痕。
    再聞其口氣,有股酸腐味。
    探脈時,脈來弦滑,時見結代。
    “丙——腹痛隱痛,非寒邪,乃蟲積腸間。”她筆尖一頓,“用使君子、苦楝皮各三錢,晨起空腹服,忌油膩。”
    白芷在台下執筆如飛,將十張藥方逐一謄抄。
    當最後一張“癸——產後缺乳,非氣血不足,是乳絡壅滯,需通草、王不留行各五錢,豬蹄湯送服”寫完時,陸仲景突然從人群中擠了上來。
    “讓老夫驗看!”他抓過第一張藥方,手指抖得幾乎拿不穩紙。
    按方索驥,患者甲的痰中果然帶血絲,淋巴結腫大;患者乙的脛前有非凹陷性水腫,正是甲減典型症狀;患者丙吐了條寸許長的蛔蟲,掉在青磚上扭成一團——滿場嘩然!
    “這……這不是望聞問切,是把人拆開來瞧!”陸仲景的灰白胡須直顫,“老夫行醫四十年,竟不知診病還能這般細致!”
    薛懷安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早讓小太監在雲知夏的茶裏下了定神散,可這女人竟連茶都不喝!
    他掃了眼案角的茶盞,突然眼睛一亮——方才白芷倒水時,雲知夏接過茶盞抿了一口!
    “她喝了茶!”薛懷安猛地站起,“定神散入體,脈象必亂,看她還能——”
    話音未落,雲知夏突然將茶盞倒扣在清水盆裏。
    絮狀沉澱隨著水流散開,在盆底凝成淺白色的團。
    “堿性沉澱。”她抬眼看向薛懷安,“太醫院的定神散用了煆龍骨、牡蠣粉,對吧?”她轉向患者,“各位莫怕,這藥隻是讓脈象變緩,傷不了身。”
    人群裏炸開鍋。
    有患者掀開麵紗罵:“好個太醫院!拿我們當試藥的小白鼠!”
    薛懷安的臉漲得通紅:“你……你血口噴人!”
    “那便再試一次。”雲知夏朝小滿使了個眼色。
    小滿捧著個木盤快步上前,十枚銅錢在盤裏叮當作響。
    她將銅錢分別放在十位患者腕下,“脈跳一次,銅錢震一下。”
    白芷立刻低頭計數:“甲——120次,乙——88次,丙——76次……”
    “正常人脈率六十到一百,甲脈率過快,符合肺癰發熱;乙脈率偏慢,與甲減代謝低吻合。”雲知夏指著銅錢,“這不是什麽旁門左道,是天地萬物的道理。”
    陸仲景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她麵前。
    他的青衫沾了塵土,卻渾不在意:“姑娘,求你收我為徒!老夫從前總說‘醫者意也’,如今才知,意要落在實處!”
    薛懷安踉蹌著後退兩步,撞翻了身後的茶案。
    茶盞碎在地上,他卻像沒知覺似的,指著雲知夏尖叫:“荒謬!醫者豈能如算賬般論病?天道玄妙,豈容你以數理褻瀆!”
    “你說天道?”雲知夏將十張藥方高高舉起,晨光透過窗欞照在紙上,墨跡泛著金紅,“我問你——若十個病人同發熱,你開一方,三人活七人死,這是天道,還是草菅人命?”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鋼針般紮進每個人心裏。
    台下突然有人喊:“我家娃出疹子,太醫院開了三副涼藥,越喝越燒!雲醫女要是早來,娃早好了!”又有人接:“我娘心口疼,大夫說心氣虛,可雲醫女說那是胸痹,用了瓜蔞薤白湯,現在能自己做飯了!”
    裴公公站在廊下,密折上的字越寫越急。
    最後一筆落下時,他輕聲念道:“陛下,她贏的不是擂台,是人心。”
    暮色再次漫進正殿時,雲知夏望著案上十張被百姓搶著抄錄的藥方,耳邊傳來雜役收拾案幾的響動。
    小滿突然湊過來,壓低聲音:“姑娘,方才裴公公讓人遞了話——春和醫會三日後,宮中詔令怕是要下來了。”
    雲知夏指尖一滯。
    她望著窗外漸起的風,忽然想起今日陸仲景說的“新醫道”。
    可還沒等她細想,白芷捧著個信匣匆匆跑來:“姑娘,門房說有宮裏的人送來帖子,說是……三日後宮宴,您庶妹雲知秋要獻舞。”
    風卷起一片藥方,打著旋兒飄向天空。
    雲知夏望著那抹紙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這京城的局,才剛剛布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