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香灰裏的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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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雲知夏已將赤硝土樣本與北疆軍報殘頁平鋪在案上。
    她取過父親遺留的放大鏡——這是當年出使西域的商人送的西洋物件,此刻在晨陽下折射出細碎光斑。
    指尖捏起半粒赤硝土,又夾起軍報紙纖維,對著光比對。
    “紋理......完全吻合。“她喉間溢出一聲低歎,指節因用力微微發白。
    記憶裏崔婉兒昨日的話在耳畔炸響:“北疆軍報用的是火雲箋,摻赤硝土防蛀,整個京城隻有兵部和將軍府有製紙秘方。“原來那堆碎紙片上的墨跡,不是普通走私單據,而是能直通北疆軍營的密信憑證。
    “啞哥?“她轉頭看向立在窗下的小啞。
    少年正對著那半張未燒盡的密信殘片,指尖輕輕摩挲邊緣。
    他的聾啞是幼時毒啞,但對紙張紋路、布料經緯的觸感異於常人——這是她前月發現的秘密。
    小啞的手指突然頓住,喉間發出含混的嗚咽。
    他抓起炭筆,在牆上快速塗抹:先是一串重疊的馬蹄印,接著是箭矢穿透木箱的痕跡,最後重重畫了個叉。
    “北疆運糧隊的暗記。“雲知夏盯著牆上的炭痕,聲音冷得像浸了冰。
    她記得父親曾說過,北疆糧道為防匪劫,每車糧箱都會用箭簇紮三個孔做標記,“繼母的兄長雲靖遠,上月剛被陛下欽點為糧道押運官。“
    “若毒花藏在糧車夾層......“崔婉兒不知何時站到了門邊,素色裙角沾著晨露,“三道關卡的驛丞查糧時隻看糧麵,誰會掀開最底下的麥稈?
    沿途驛丞若收了好處......“她的聲音陡然哽住,“那運毒的,何止是雲家?“
    話音未落,白芷掀簾而入,額角沁著薄汗:“王妃,將軍府賬房昨日支了三百兩,名義是"修繕祠堂"。“她將一疊賬冊拍在案上,“可我今早去看了,祠堂的青瓦連裂縫都沒有半道。“
    雲知夏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她太清楚繼母的手段——明賬做戲,暗賬藏汙。“去賬房暗格。“她擲出半枚銀錢,“用我給你的柳葉刀,撬第三塊磚下的銅匣。“
    子時三刻,當那半片燒焦的副賬被呈到她麵前時,藥廬的燭火“劈啪“爆了個燈花。
    泛黃的紙頁邊緣還沾著焦黑,字跡卻清晰:“春藥三箱換蕊五斤,交崔九娘代轉樂坊。“
    “崔九娘......“崔婉兒的指尖撫過這三個字,忽然劇烈發抖,“是我母親的陪嫁仆婦!
    二十年前說她"泄露樂律"被杖斃,可我母親臨終前說,她是替人頂了私傳樂譜的罪......“
    雲知夏的目光掃過“代轉樂坊“四字,忽然低笑出聲。
    謝無音的玉笛能引動毒香共振,謝夫人的舊仆替人運毒,這盤棋從二十年前就開始埋子了。“這賬燒得太刻意。“她將紙頁對著燭火,隱約可見未燃盡的纖維裏泛著金箔碎屑——是雲府特製的防偽紙,“有人想讓我們查到,卻不想暴露自己。“
    夜更深時,藥廬的炭爐燒得正旺。
    雲知夏將一把夢魂蕊撒進陶甕,倒入“疫相藥“的藥汁。
    蒸騰的熱氣裏,細小的花粉緩緩懸浮,她舉起兩片凸晶石片疊合,湊近觀察。
    “看!“崔婉兒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在放大的晶片中,每粒鵝黃色的花蕊上,竟刻著細密的紋路——像是半枚虎符的殘邊。
    “這不是毒花。“雲知夏的聲音發顫,“是信物。
    用毒香做掩飾,傳遞軍中密令。“她猛地推開窗,涼風吹得燭火搖曳,“北疆邊軍近年總報"匪患",實則是借剿匪之名,在山裏演練陣型!“
    崔婉兒的指尖扣住桌沿,指節發白:“若三皇子在宮宴上中了"攝魂引",當眾發瘋......陛下最恨妖術惑眾,必然廢儲。
    到那時,雲老將軍重病,雲家以"護國"之名接掌帥印,北疆軍......“
    “就成了雲家的私兵。“雲知夏接過話頭,提筆在紙上畫出三個圈:將軍府、樂坊、北疆糧道,最後在中心重重點了個點——三皇子府。
    她將筆一擲,“他們要的是改朝換代。“
    “可我們沒有實證!“白芷急得眼眶發紅,“雲家在朝堂經營二十年,空口無憑如何扳倒?“
    雲知夏望向裏間垂著紗帳的床榻。
    蕭臨淵仍昏迷著,卻比昨日多了絲人氣——指尖偶爾會輕輕蜷起,像在抓什麽。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尾發紅:“證?
    得從死人嘴裏挖。“
    三更梆子響過,醫館後院的枯井邊圍了盞防風燈。
    雲知夏握著洛陽鏟,第一鏟下去就觸到了硬物。“起。“她低喝一聲,幾個暗衛合力拽動繩索。
    裹屍布掀開的刹那,白芷捂住嘴後退兩步。
    死者喉間有個細如針尖的血洞,皮膚泛著青紫色——正是“攝魂引“施術後,用細針閉氣的殺法。
    三日前失蹤的押運副官,竟被埋在醫館後院。
    雲知夏的銀針探入死者喉部,輕輕一挑。
    一截銅管“當啷“落在青石板上。
    她捏起銅管,用銀簪挑開塞口的蠟——半枚刻著“靖“字的兵符,和一行小字:“甲子夜,開西門。“
    “甲子夜......“她將兵符攥進掌心,指節因用力泛白,“他們選在中秋宮宴動手。“月光落在她臉上,照出眼底翻湧的暗潮,“既然要借舞樂亂朝綱,那我就用這枚兵符,讓他們的"甲子夜",變成葬身夜。“
    “啾——“
    一聲鴿哨劃破夜霧。
    小啞突然拽她衣袖,手指向北方。
    隻見一隻灰羽信鴿掠過城樓,尾羽下係著的竹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有人已經察覺到了。
    雲知夏望著信鴿消失的方向,將兵符收進懷中。
    她知道,這半枚虎符,該去見一個能撬動北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