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舞未跳,局先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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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婉兒的青瓷瓶在廊下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雲知夏站在藥廬案前,指尖正捏著三粒鴿卵大小的香丸。
瓷瓶裏的逆魂散泛著淡金色,是她昨夜守著藥爐,將夢魂蕊的致幻成分反向提純了七次的成果——原香能引魂入幻,這藥粉卻會讓人神誌亢奮到自毀。
“小蟬。”她將香丸輕輕一拋,接住時指縫已裂開細口,藥粉簌簌落入空心香丸的暗格裏,“戌時三刻,樂坊主殿的鎏金香爐第三層,換這三粒。”
穿青衫的小丫鬟立刻低頭應是,發頂的銀簪在燭火下晃了晃。
白芷攥著藥杵的手卻沒鬆:“王妃,謝無音雖盲,可他聽聲辨位比常人還靈……”
“他辨的是音,不是香。”雲知夏將最後一粒香丸按緊,指腹抹過表麵的檀木紋路,“原香是沉水香混著龍涎,溫潤得像春溪。這逆魂散裏加了朱砂、赤硝,燥得像燒紅的炭。他奏‘攝魂引’時要借香引氣,到時候——”她忽然抬眼,眸中寒光一閃,“第一個被香衝亂心脈的,就是他自己。”
白芷的藥杵“當”地砸在石臼裏。
窗外的更漏剛轉過戌時,小蟬的青衫角已掠過院角的老梅樹,消失在夜色裏。
次日午時的樂坊飄著蜜合香。
雲知秋的繡鞋剛踏過門檻,就聽見謝無音的鍾聲。
那鍾是南海珊瑚鑄的,本應清越如鳴玉,此刻卻帶著幾分滯澀。
她扶著丫鬟的手往中央走,裙角掃過滿地金箔,忽覺後頸一涼——母親的聲音在耳邊炸響:“阿秋,今日不跳完《驚鴻引》,你娘的牌位就要被扔去亂葬崗了。”
“阿秋?”領舞的教坊女官輕喚。
雲知秋猛地回神,鬢邊的珍珠花顫得厲害。
她強笑著點頭,水袖剛揚起,謝無音的鍾音已轉到“羽”調。
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
香霧突然濃重起來,像團燒紅的棉花堵在鼻腔裏。
雲知秋眼前閃過碎片:繼母捏著刀抵住乳母咽喉,她跪在地磚上哭求,刀光映著牌位上“雲氏沈氏”的字跡——那是她生母的牌位!
“跳!”繼母的指甲掐進她手背,“跳完這曲,我就饒你乳母。”
“啊——”她尖叫著栽倒,水袖纏住了青銅燭台。
燭火“噗”地熄滅,樂坊霎時亂作一團。
謝無音的指尖還按在鍾上,額角的汗順著盲眼布往下淌。
他聽見雲知秋的哭叫裏混著細碎的抽噎,像極了二十年前,他妹妹被人拖出相府時的聲音。
“先生?”樂師們戰戰兢兢地喚。
謝無音突然捂住耳朵,指節發白——鍾聲在他腦子裏炸成了千萬根鋼針,震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摸索著去摸腰間的玉笛,卻在碰到笛身的刹那,喉間一甜,血沫子濺在盲眼布上。
“妹妹這是怎麽了?”
清泠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雲知夏扶著門框站在陰影裏,月白褙子上繡著半朵未開的蓮。
她上前兩步,指尖已扣住雲知秋的手腕——脈門跳得像擂鼓,是被香藥衝了心竅。
“快取我的藥箱。”她對白芷使了個眼色,又轉頭看向教坊女官,“這香怕是放久了,我從前在藥廬也見過,燥得人發慌。”說著已取出銀針,在雲知秋的百會穴上輕輕一刺。
雲知秋的抽噎聲漸弱。
她攥住雲知夏的衣袖,睫毛上掛著淚:“姐姐,我看見母親了……她拿著刀,說不跳完就殺乳母……”
雲知夏的手頓了頓。
銀針紮進人中穴時,她分明觸到雲知秋腕間一道舊疤——是刀傷,形狀像半截柳葉,和繼母房裏那把湘妃竹刀的弧度分毫不差。
“別怕。”她聲音放軟,指尖卻悄悄掐住雲知秋的合穀穴,“姐姐帶你去喝盞安神茶。”
樂坊外的日頭正毒。
雲知夏扶著雲知秋往外走,餘光瞥見謝無音的盲眼布已被血浸透。
他半靠在鍾架上,指節摳進珊瑚鍾體,在表麵劃出幾道白痕。
謝無音的房裏飄著艾草味。
他扯下染血的盲眼布,玉笛在掌心轉得飛快。
笛音初起時清潤如溪,可吹到第三段,他突然將笛身砸在案上——笛音裏竟裹著刺耳鳴響,像有人拿錐子往他腦子裏鑽。
“是音律共振點被改了。”他摸向香爐,指尖沾了些香灰。
放在鼻下輕嗅,瞳孔驟縮——香灰裏混著極淡的土腥氣,是北疆特有的赤硝土。
那是靖王軍標記密信的東西,連他當年在北境做暗探時,都隻見過三次。
“先生。”
門被輕輕推開。
柳如絮捧著一卷譜子進來,裙角掃過滿地藥渣。
她將譜子放在謝無音手邊:“這是《終音·焚心》的修正版,按您說的,改了五處宮商角徵羽的轉調。”
謝無音的手指撫過譜子上的墨跡,突然笑了。
那笑聲很低,帶著幾分癲狂:“好個雲知夏……她以為換了香、改了譜,就能困死我?”他抓起譜子塞進袖中,盲眼上還沾著血,“去告訴夫人,宮宴那日,我要讓她看看——真正的喪鍾,該怎麽敲。”
夜風吹得醫館的銅鈴叮當響。
雲知夏站在藥廬後的高台上,望著宮城方向的燈火。
她手裏攥著半枚兵符,青銅表麵的血漬已經發黑——是今早小啞拚了命從亂葬崗撿回來的,上麵的“靖”字缺了半邊。
“王妃,他們會收手嗎?”白芷抱著披風站在階下。
“不會。”雲知夏將兵符塞進衣襟,“謝無音傷了心脈,雲知秋醒了腦子,柳如絮那個毒婦……”她轉身時,藥爐的火光映得眼底發亮,“她必定要親自下場。”
宮牆那邊突然亮起一盞燈籠。
裴公公的影子在牆頭晃了晃,筆杆子在竹筒裏磕了磕——這是他記密報的習慣。
雲知夏望著那抹影子,嘴角勾起冷笑。
“白芷。”她的聲音輕得像風,“去庫裏取那套翡翠頭麵。明日戶部要是來人……”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三匹快馬從西城門方向奔來,馬上的人舉著明黃幡子——是宮裏的傳旨官。
雲知夏望著那抹明黃,眼尾微挑。
她早該想到,裴公公的密報送得這樣快,宮裏的人又怎會坐得住?
藥爐裏的火“劈啪”炸響,火星子濺上夜空。
宮宴的風波還未平息,新的局,已經燒到了靖王府的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