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娘不用超度,她要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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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時,將軍府朱漆大門被拍得山響。
    雲知夏在祠堂守了半宿,正就著冷茶啃半塊芝麻餅,忽聽得外頭傳來“哐當”一聲——是門閂斷裂的脆響。
    她擦了擦手站起身,就見穿緋色官袍的大理寺卿裴明遠踩著露水跨進來,身後跟著四名持杖皂吏,皂靴上還沾著未幹的泥點。
    “靖王妃。”裴明遠朝她拱了拱手,目光掃過供桌上堆著的證物:包著香灰的棉帕、浸毒的豬肺、周氏親筆寫著“幽冥引”配方的舊賬冊,還有回音婆婆攥在手裏的那筒竹錄,“昨夜收到急報,特來接手此案。”
    他話音未落,崔婉兒已經捧著銅盆擠進來。
    這姑娘本就生得清瘦,此刻更因連夜配藥眼尾泛青,卻仍將一方白絹浸在香灰水裏:“大人請看。”她手腕輕抖,白絹剛碰到水麵就泛起青黑,“此毒以曼陀羅籽為引,混著朱砂、烏頭研磨成粉,平時燒來隻當安神香,實則會在肺葉上結毒斑——”她掀開旁邊蓋著的木匣,露出半片焦黑的肺葉,“這是我從將軍府埋香灰的土坑裏挖出來的,與沈夫人當年屍檢記錄上的症狀分毫不差。”
    祠堂裏的空氣驟然凝住。
    周氏不知何時爬到了供桌下,發髻散成亂草,指甲縫裏還沾著香灰。
    她突然撲向裴明遠的官靴,哭嚎聲像被掐住脖子的母雞:“大人明鑒!我燒的是給亡妻超度的香,哪裏是下毒?”
    “超度?”雲知夏彎腰撿起地上那方浸毒的白絹,“我娘死在戌時三刻,你燒的香寅時才點;她靈前供的是蓮花酥,你偏要摻半錢巴豆粉。你說超度,可這香灰裏的***,夠要十條人命。”
    “小香!小香!”周氏突然扭頭尖叫,“你告訴大人,我每回試香都讓你先聞!”
    被喊到名字的小婢“撲通”跪下來,臉上還留著昨夜被周氏掌摑的紅印。
    她抖得像篩糠,卻還是扯著嗓子喊:“夫人每年清明、忌日都要燒這種香,說‘若我不暈,便是方子不對’!前年冬月我暈了整整三日,醒來時夫人說‘這次火候剛好’……”她突然抱住頭,“我不想的!我不敢不試……”
    裴明遠的臉色沉如鍋底。
    他揮揮手,兩名皂吏立刻上前架起周氏。
    那女人還在掙紮,發間珠釵叮叮當當掉了一地,最後卻突然安靜下來,盯著雲知夏鬢角那支素銀梅花簪子喃喃:“你娘那支簪子……我藏了十年……你怎麽找到的?”
    “在你妝匣最底下的檀木盒裏,壓著我娘的生辰八字。”雲知夏摸了摸簪子,梅花瓣上還留著她用銀銼磨過的細痕——那是前世做實驗時養成的習慣,總愛在工具上刻標記,“你燒了她的醫書,埋了她的藥鋤,卻舍不得扔這支舊簪子。”
    周氏被押出祠堂時,晨風吹起她的鬢角。
    那些被她自詡為“為家操持”的白發此刻沾著香灰,像團散不開的霧。
    她突然笑起來,聲音輕得像歎息:“我隻是……不想再跪著……”
    “你可以不跪。”雲知夏站在廊下,看著皂吏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門外,“但不該讓人死。我娘一生清白,不用你超度——”她指尖撫過母親牌位上的浮灰,“她要的是討命。”
    院外傳來馬車的銅鈴聲。
    蕭臨淵的暗衛站在影壁後,抱拳道:“王爺說,王妃受了驚嚇,馬車在側門候著。”
    雲知夏低頭理了理衣袖。
    她能聞到袖口還沾著祠堂的香火氣,混著昨夜守夜時沾的藥味。
    “我還未巡診東市。”她抬頭時眼尾微挑,“告訴你們王爺,我今日要查東市的井。”
    東市的青石板路還帶著露水。
    雲知夏提著藥箱走過時,原本圍在茶攤前的百姓突然靜了聲。
    有個穿藍布衫的婦人拽了拽同伴的袖子,壓低聲音:“聽說她把繼母告到大理寺了……”“可不是?”另一個婦人瞥了她一眼,“靖王都來撐場子,她倒好,偏要自己走。”
    雲知夏當作沒聽見。
    她拐進巷口的疫診棚,先給擠在長凳上的孩童發防疫湯,又蹲在新砌的三口井邊檢查水質。
    小啞突然拽她的裙角,指了指井邊石縫——那裏嵌著半粒香屑,黑得發烏,和祠堂裏“鎮魂香”的殘灰一模一樣。
    她瞳孔微縮。
    是夜,醫館後堂的燭火燃得劈啪響。
    白芷抱著藥杵蹲在牆角,崔婉兒攤開裴硯之的密信,小啞在沙盤上畫著紫藤花的形狀。
    雲知夏將染黑的香屑碾碎,混著水點在試紙條上:“周氏的香方裏有紫藤露,這是戶部特供的香料。”她指了指密信上“霜髓”兩個字,“裴硯之要在春獵時用的‘霜髓’,需要特殊香料引動毒性。”
    “所以周氏隻是棋子?”崔婉兒倒抽一口冷氣。
    “是。”雲知夏展開一張新畫的圖紙,邊角還沾著墨漬,“他們借將軍府的手除掉我娘,又想借我娘的死除掉我。但——”她指尖重重按在圖紙中央,“我要建‘藥鑒司’,專查毒、藥、香、水。不靠望聞問切,靠這一爐火,一滴血,一張紙。”
    三更梆子響過,藥爐裏的炭火正旺。
    雲知夏坐在矮凳上,將母親的素銀簪子投入火中。
    熔銀的青煙裏,她想起前世師兄說“醫道在古籍裏”,可此刻眼前浮現的,是母親跪在祠堂抄藥方的背影,是周氏躲在妝匣後燒醫書的火光,是小香試香時青白的臉。
    “娘,”她對著跳動的火焰低語,“你看,醫道不在紙裏,在活人身上。”
    銀簪熔成一滴淚,落在爐底。
    她取出新刻的“藥鑒司”印信,在圖紙上重重一蓋。
    墨香混著藥香漫開時,窗外起了風,吹得窗紙嘩啦作響。
    次日清晨,王府廚房外的青石階上已排起長隊。
    幾個捧著賬本的宗婦踮腳張望,就見管事嬤嬤舉著木牌喊:“宗婦考評首關‘理賬’,辰時三刻開考——”
    風裏飄來若有若無的藥香,像根細針,紮破了這滿院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