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誰給你的膽子動我的藥爐

字數:3366   加入書籤

A+A-


    三日後卯時,雲知夏踩著晨露進了藥庫。
    青石板地麵泛著潮意,她袖中銀瓶輕撞,是昨夜新配的“驗毒露”。
    鄭伯哈著腰在前頭引路,藥架上層層疊疊的陶甕在晨光裏投下陰影,混著陳艾與陳皮的氣味鑽進鼻腔——這氣味她熟得很,近月來每日卯正,她必來藥庫查賬,連最裏層第三架的何首烏都能摸出紋路。
    “九節菖蒲在東牆第三層。”鄭伯聲音發顫,手指虛點。
    雲知夏沒接話,素手直接探進甕口。
    指尖剛觸到藥末,眉峰便倏地擰起——原該粗糲如沙粒的菖蒲粉,此刻細得像篩過三遍的麵,撚在指腹間竟有些滑膩。
    她湊到鼻端輕嗅,藥香裏裹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澀味,像極了……
    “婉兒,取顯微藥盤。”她轉身時袖角帶起風,吹得崔婉兒懷裏的木匣“哢嗒”輕響。
    崔婉兒早有準備,迅速鋪開細紗篩網,將半捧藥粉倒上去。
    雲知夏執起竹筷輕撥,隨著粉末簌簌落下,紗網底層漸漸顯出星星點點的銀芒。
    她捏起一點,對著光看:“霜髓香的基粉。”聲音冷得像淬了冰,“混在菖蒲裏,久服會讓人躁狂,重則癲狂。”
    鄭伯“撲通”跪了,老臉貼在青石板上:“奴、奴才這就查!昨日入庫時還是好的……”
    “不必查了。”雲知夏指尖叩了叩陶甕,“誰經手的?”
    角落傳來抽噎聲。
    老藥吏縮在藥架後,褲腳沾著黴斑:“是、是側妃院裏的張嬤嬤。她說夫人念舊,特送補禮……”
    “補禮?”雲知夏低笑一聲,指腹碾著銀粉,“她送的是絞索。老太君的方子本就用菖蒲鎮神,摻了霜髓香,藥效相衝,不出半月必犯癔症——到時候滿京城都要傳,靖王妃連太夫人的藥都配錯。”
    她轉身時發間銀簪微晃,映得鄭伯額頭冷汗直淌:“去膳房,按原方抓藥。”
    “夫人?”崔婉兒急得攥緊帕子,“這藥有毒……”
    “我知道。”雲知夏扯下腕間青玉串,“用這串去庫房換三斤野山參粉,摻在菖蒲裏。野山參性溫,能中和霜髓香的燥氣。”她將藥甕封好,“今日午時,我親自送藥去鬆鶴院。”
    鬆鶴院的熏爐正飄著沉水香。
    老太君倚在軟枕上,銀發間別著朵珍珠攢的玉蘭花。
    雲知夏捧著藥盞跪下時,見她渾濁的眼突然亮了:“這藥……少了那股子刺喉的腥氣。”
    “回祖母,是去了雜質。”雲知夏垂眸,指尖觸到藥盞邊緣的溫度——野山參的甜香混著菖蒲的苦,正緩緩漫開。
    老太君伸出枯枝般的手,撫過她發頂:“若你真失手,我這把老骨頭,就是她翻盤的墊腳石。”
    雲知夏喉間一熱。
    前世她被師兄推下懸崖時,師父也是這樣撫著她的頭說“傻孩子”;此刻鬆鶴院的陽光落下來,倒比前世山頂的雪更暖些。
    她叩首,額頭抵著青石板:“孫媳不允。”
    當夜子時,藥庫的狗突然狂吠。
    雲知夏立在偏殿陰影裏,看著張嬤嬤貓著腰溜進藥庫,袖中鼓囊囊的。
    鄭伯帶著四個粗使婆子從後牆翻進來時,她聽見張嬤嬤的尖叫劃破夜色:“你們做什麽!我是側妃身邊的人——”
    “搜她袖。”雲知夏提著燈籠上前,火光映得張嬤嬤臉上的粉簌簌往下掉。
    婆子們剛一動手,一包灰撲撲的藥粉便掉在地上。
    雲知夏蹲下身,將兩包藥粉分別投入銅盆沸水:“真菖蒲遇熱不濁,假的……”
    話音未落,其中一盆水“騰”地浮起黑絮,像團散不開的墨。
    張嬤嬤癱坐在地,嘴裏隻剩“饒命”二字。
    榮國公夫人的轎輦是寅時到的。
    老夫人扶著丫頭的手跨進藥庫,看見那盆黑水時,金護甲“哢”地掐進掌心:“藥者,命之樞也!豈容私相授受!”她轉頭看向雲知夏,目光裏多了幾分熱,“夏丫頭,這藥庫,你管。”
    次日未時,藥庫門前立起塊青石碑,“藥無二主,命不由人”八個大字剛勁有力。
    雲知夏站在碑前,聲音清淩淩的:“即日起,藥庫設雙鑰製,一鑰歸我,一鑰歸老太君指派的宗室醫婆;所有藥材入庫前須過目驗、火驗、水驗——”她頓了頓,看向縮在角落的老藥吏,“鄭伯,帶人清庫。”
    鄭伯應了,帶著小廝們搬開藥甕。
    半日工夫,十七個被調包的藥甕排了半院子,其中六個甕底還沾著暗褐色毒漬。
    雲知夏摸出帕子擦手,帕子上染了半塊黑,像極了前世實驗室裏被毒液腐蝕的布料。
    黃昏時,醫館後的藥爐升了火。
    雲知夏親手將新製的九節菖蒲投進去,火焰騰起青藍色,藥香裹著鬆煙飄向天際。
    她取出枚新鑄的銅牌,“藥鑒司·王府分署”七個字在火光裏泛著冷光,剛懸到爐側,小啞突然扯她衣袖。
    順著小啞的手指看過去,一隻黑螞蟻正順著銅牌往上爬。
    爬到“藥”字時,螞蟻突然抽搐著翻了身,六條腿蜷成一團。
    雲知夏蹲下身,用銀針挑起死蟻封進琉璃瓶,垂眸時睫毛在眼下投出陰影:“還有人在試毒……”她將瓶子收進袖中,指尖摩挲著瓶身,“想用我的爐子燒我?那我就先燒了你們的膽。”
    晚風掀起她的裙角,吹得藥爐前的銅牌“叮當”作響。
    遠處禁足院方向傳來一聲悶響,像是什麽重物撞在牆上。
    雲知夏側耳聽了聽,將琉璃瓶攥得更緊——該來的,總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