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蒸餾鍋裏煮的是命
字數:3543 加入書籤
日頭正頂時,草廬前的銅鍋開始冒白汽。
崔婉兒攥著細紗濾過的痰液,指節泛白:“女先生,這、這是從患者肺裏咳出來的……”
雲知夏將痰液緩緩倒入銅鍋,袖口沾了點黏膩的黃濁,她卻像沒知覺似的,盯著沸騰的水麵:“裏麵有活的疫毒。”她抄起木勺攪動,蒸汽模糊了眉眼,“我要把它們蒸出來,再殺死。”
崔婉兒後退半步,撞翻了案上的藥杵:“以毒攻毒?這、這和巫醫有什麽兩樣?”
“巫醫用的是臆想,我用的是理。”雲知夏撈起銅鍋下的柴火,火勢騰地竄高,“疫毒要殺人,得先活在人體內。若我能讓它死透,再拿它去激人的身子——”她突然抬頭,眼裏亮得灼人,“身子會自己長出克它的東西。”
崔婉兒喉結動了動,想起昨日阿灰咳得幾乎斷氣,今日卻能喝下半碗粥。
她咬咬牙,上前添了把柴:“我信女先生。要怎麽做?”
“分三份。”雲知夏取出三個青瓷碗,“第一份加酒煮,酒能殺菌;第二份加石灰沉,石灰能蝕毒;第三份原樣。”她將蒸餾出的液體分別注入碗中,“找頭活豬來。”
阿灰不知從哪竄出來,鼻尖沾著草屑:“我去!西頭張屠戶家有頭病豬,他正愁賣不出去!”
兩日後卯時,草廬外傳來豬嚎。
雲知夏掀開門簾,就見那頭豬被綁在木架上,肋下三道淺傷正滲血——是她用柳葉刀劃開的,恰好露出發紅的肺葉。
崔婉兒舉著鑷子,依次將三種液體滴在傷口上:“第一碗,酒煮的。”豬突然劇烈掙紮,喉間發出呼嚕聲。
“第二碗,石灰沉的。”豬腿蹬得木架吱呀響,嘴角泛出白沫。
“第三碗,原樣的。”
“按住!”雲知夏俯身湊近豬嘴,能看見它瞳孔裏的血絲。
三日後清晨,木架上的豬安靜了。
前兩頭渾身滾燙,肺葉腫得像發麵饅頭;第三頭卻蹭著雲知夏的手,喉嚨裏發出輕哼。
她劃破豬耳取血,滴入裝著疫毒的瓷瓶——渾濁的液體竟慢慢澄清了。
“成了。”她聲音發顫,手指捏著血樣瓶,在陽光下照出淡金色的光。
雙盲試藥那日,草廬擠得水泄不通。
二十個輕症患者被分成兩組,胳膊上係著紅繩或藍繩。
雲知夏背過身去,由崔婉兒給紅繩組注射血清,藍繩組注射清水。
阿灰舉著木牌喊號,孫婆子攥著兒子的手,指甲幾乎掐進掌心。
第三日寅時,第一聲咳嗽驚醒了所有人。
“我、我能睜眼了?”五號紅繩患者掀開被子,“喉嚨不疼了!”
“我也不燒了!”七號紅繩扒著門框笑,“能聞見粥香了!”
藍繩組裏隻有三號老人攥著胸口:“我……我好像也好了點……”
雲知夏捏著記錄冊的手在抖。
她揭開紅布,紅繩組五人全退燒,藍繩組僅一人好轉。
孫婆子“撲通”跪在她腳邊,眼淚砸在青石板上:“菩薩,您是活菩薩……”
“我不是菩薩。”雲知夏蹲下身,替她擦了擦淚,“我是大夫。大夫的本事,是學來的,不是求來的。”
夜露沾濕瓦當時,草廬後的竹叢發出輕響。
楚昭南縮在陰影裏,看著雲知夏剖開豬肺,用炭筆在竹板上寫“肺泡融合”“纖維化”。
他握藥鏟的手緊了緊——這些詞他從未在醫書裏見過,卻偏偏能精準戳中疫毒的死穴。
“好個雲知夏。”他低笑一聲,將懷裏的紙包放在藥櫃最底層。
紙包上寫著“清肺散”,內裏卻混了霜髓香的殘基——這東西能讓血清裏的抗體失效,卻查不出痕跡。
次日辰時,雲知夏捏著紙包的手驟然收緊。
她將藥粉撒進沸水,水麵浮出一縷黑線——正是霜髓香燃燒後的殘基。
“想亂我陣腳?”她扯過油紙,唰唰寫了幾行字,“下次,帶點真本事來。”
月上東山時,裴十三的玄色鬥篷再次掃過草廬門檻。
他袖中還沾著宮牆的朱砂,聲音發悶:“淑妃染了疫,陛下要太醫監三日內交方子。”
雲知夏將《疫病傳變圖》和血清瓶推過去:“拿給陛下看。”
“若錯了……”
“我錯了,砍我的頭。”雲知夏抄起藥杵,在石臼裏搗得震天響,“可若你們繼續捂,等疫毒進了宮城——”她突然停手,“死的就不隻是淑妃了。”
裴十三盯著她眼裏的火,最終將東西塞進懷裏:“後日寅時,我在西直門外等。”
當夜三更,馬蹄聲驚碎了星子。
阿灰撞開草廬門,臉上沾著泥:“官差帶著刀!說我們用邪術害人,要封廟!”
雲知夏將《傳變圖》掛在廟門,血清瓶在案上排得整整齊齊。
她抄起藥爐站在階前,爐裏的艾草香混著消毒水的苦,漫過人群:“要抓我可以。但你們摸摸良心——”她指著人群裏抱孩子的婦人,“若我死了,你家娃咳血時,找誰救命?”
百姓慢慢圍上來。
賣炊餅的老張頭舉著擀麵杖,洗衣的李嬸攥著棒槌,連前日燒符的鄉紳都縮在人堆裏,不敢抬頭。
山崗上,楚昭南捏著半片未燒完的鎮疫符。
符紙邊緣焦黑,像被誰狠狠掐滅的火。
他望著草廬前的燈海,突然低笑一聲,將符紙丟進風裏。
三日後清晨,晨霧未散。
草廬後的醫館後門被敲得山響。
阿灰揉著眼睛開門,就見裴十三站在霧裏,麵色白得像張紙,嘴唇哆哆嗦嗦:“淑妃……淑妃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