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宮牆內的第一聲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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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灰的手還搭在門閂上,晨霧順著門縫鑽進來,沾濕了裴十三玄色鬥篷的下擺。
他喉結動了動,後半句像是被人掐著脖子擠出來的:“淑妃咳血了。陛下昨夜召了太醫監,楚昭南說這是寒毒入肺,要……要焚宮避疫。”
藥杵“當啷”砸在石臼裏。
雲知夏從案前猛地站起,指節抵著桌沿泛出青白。
她望著窗外剛被晨露打濕的“懸壺”旗,忽然笑了一聲,那笑意卻比藥汁還苦:“焚宮?他燒的哪裏是宮牆,是我這草廬裏剛冒頭的火苗。”她轉身扯過案上的粗布,三兩下裹住最後三瓶血清,“婉兒,拿蜂蠟來。”
崔婉兒正蹲在炭爐前熱藥,聞言手忙腳亂地翻出蠟塊。
雲知夏捏著瓶口的木塞,看蠟油均勻地封上縫隙,像是給希望上了道鎖。
她提筆時墨汁濺在信箋上,暈開一團深黑:“此疫可防可治,血清已成,隻缺三日驗證。若焚宮,百萬人將死於流徙。”最後幾個字幾乎要戳破紙背。
“阿灰,”她將信塞進裴十三手裏,“跟著他去王府,找鄭伯。這東西必須在辰時前到靖王手裏。”
校場的點將台上,蕭臨淵正用銀槍挑起靶心的箭簇。
暗衛的馬蹄聲驚散了晨霧,他接過染著露水的信箋,隻掃了一眼,槍尖便“哢”地紮進青石板。
“備馬。”他扯下腰間的玄鐵令牌甩給親衛,“帶三十暗衛,隨我闖太醫監。”
太醫監的朱漆門在馬蹄聲裏轟然洞開。
楚昭南正對著案上的《黃帝內經》抄方,抬頭便見靖王玄袍翻卷,將三瓶血清重重擲在他墨跡未幹的紙頁上。
“這就是你們治不了的病?”蕭臨淵的指節叩著琉璃瓶,“透明的水,能比你們的‘寒毒’金貴?”
楚昭南的目光掃過瓶身凝結的水珠,喉結動了動:“此藥未經驗證,貿然使用恐生劇變。”
“那我來驗證。”蕭臨淵轉身抓過門外跪著的小太監——那孩子咳得渾身發顫,帕子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
他捏著太監的手腕,將針頭紮進靜脈時,聲音冷得像刀:“三日後若他不死,你便當著滿朝文武,喝了你的‘清肺散’。”
楚昭南盯著血清順著針管流入太監血管,瞳孔緩緩縮成一點。
他想起三日前在草廬後看見的竹板,那些“肺泡”“纖維化”的字眼突然穿透了三十年的醫書,在他心口鑿出個洞。
最終他垂下眼,聲音輕得像歎息:“遵令。”
草廬前的槐樹下,阿灰正踮腳往木牌上貼新名字。
雲知夏站在台階上,看老陶頭將棺材鋪的“壽材”匾摘下來,換成“消毒坊”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
幾個流民蹲在井邊,用她教的法子煮著染了疫的布,蒸汽裏飄著艾草和皂角混合的味道。
不知誰起了頭,童謠順著風飄過來:“草廬燈,不滅明,王妃藥,救性命。”
第三日黃昏,裴十三的鬥篷還帶著宮牆的寒氣。
他衝進醫館時,雲知夏正在給個咳得喘不上氣的婦人紮針。
“那太監……”他抹了把臉上的汗,“燒退了,脈也穩了!”
銀針“叮”地落在銅盤裏。
雲知夏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忽然伸手接住一片飄進來的槐葉。
葉尖還沾著晨露,卻被曬得暖融融的。
秘藥房的檀香燃到了盡頭。
楚昭南捏著那管“弱毒株”母瓶,玻璃在指腹上壓出紅印。
窗外的宮燈一盞盞亮起來,他看見值夜的小太監捧著藥碗從廊下經過——那碗裏不是他開的“清肺散”,是雲知夏的血清。
“我本想燒出個清明世道,”他對著空無一人的藥櫃喃喃,“可這火……”他鬆開手,母瓶摔在青磚上,碎成一片晶亮的星子,“早燒到我自己腳邊了。”
夜更深時,馬蹄聲碾碎了草廬外的蟲鳴。
雲知夏正借著月光整理病案,抬頭便見蕭臨淵立在門前。
他玄袍上沾著星點泥漬,手裏提的宮燈被夜風吹得搖晃,暖黃的光映得他眉骨輪廓分明。
“宮裏要你明日入宮問診。”他將宮燈放在案上,燈芯“劈啪”爆了朵燈花。
雲知夏低頭繼續翻病案,指尖劃過“十七”的字樣:“我不去。”
“為何?”
她忽然抬頭,目光穿透跳躍的燈焰:“我要的不是跪在龍案前說‘娘娘萬安’,是讓所有被人踩在泥裏的醫者,都能挺直腰杆說——這病,我能治。”她指向窗外的草廬,那裏的燈籠還亮著,像顆嵌在黑夜裏的星,“那裏,才是我的金鑾殿。”
蕭臨淵望著她眼裏的光,忽然笑了。
他彎腰拾起案角飄落的病案,上麵剛記了新名字:“第十八例,痊愈。”
夜風卷著藥香撲進來,宮燈的焰苗晃了晃,又穩穩立住。
宮牆深處,不知誰輕輕喘了口氣,那呼吸聲細弱卻平穩,像春冰初融時第一聲溪響。
直到後半夜,靖王府角門的燈籠還亮著。
值夜的門房揉了揉發澀的眼,正要吹燈,忽見影壁後轉出個小太監,懷裏的擔架蓋著青布,滲出的血在月光下泛著暗褐。
“太醫監的差,”小太監壓低聲音,“抬去柴房,莫聲張。”
門房剛要應,就聽擔架下傳來一聲壓抑的咳嗽——是肺裏刮過風箱般的悶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