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救的不是太後,是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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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幕在窗紙上洇出模糊的水痕,雲知夏掌心的銀針被體溫焐得微燙。
    她垂眸凝視太後灰白的臉,喉間泛起鐵鏽味——方才那口黑血噴在她衣襟上,此刻正順著錦緞紋路往袖口滲,像極了前世實驗室裏打翻的試劑瓶,紅得刺目。
    “藥感引針,七曜鎖魂。“她閉了閉眼,將第一根銀針抵在太後風府穴。
    前世在苗疆采藥時,老藥師說過,人將死時神識如遊絲,得用最鋒利的針挑斷纏在魂魄上的陰絲。
    可這是活人,是大胤最尊貴的太後,她若錯了——
    指尖微顫。
    “別怕。“她對著空氣輕聲說,像是安慰自己,又像在回應記憶裏那個雨夜。
    那年她十二歲,生母被同門師兄推入火場前,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小蘇,別怕疼,別怕錯,你是藥師,要敢把人心剖開看。“
    雷聲炸響時,第二針已刺入百會。
    太後的手指突然痙攣,指甲深深掐進雲知夏腕間,血珠順著腕骨往下淌。
    她卻笑了,眼尾泛紅——有痛覺,說明神識還在。
    第三針風池,第四針天柱。
    太後的喉間發出破碎的嗚咽,像是被按進水裏的人終於觸到了浮木。
    雲知夏額角沁出冷汗,每推一分針,都像在跟看不見的手拔河。
    她能感覺到,那些纏在太後識海的絲線在抽緊,是守脈閣下的蠱?
    還是“活鼎計劃“留下的毒?
    “告訴我,藥倉燒了,誰活下來了?“她貼著太後耳畔低語,第七針懸在印堂穴上方。
    這是最後一針,也是最險的——若引不動神識,這針便成了催命符。
    太後的眼皮劇烈顫動,眼白泛起青灰。
    雲知夏幾乎要鬆手,卻見她幹涸的唇瓣動了動,氣若遊絲:“……藥師……女……“
    驚雷劈碎了殿外的梧桐枝。
    雲知夏的手猛抖,銀針“叮“地落在床沿。
    藥師女——這是生母臨終前,被濃煙嗆得說不出完整話時,反複呢喃的稱呼。
    原來當年北疆那場火,燒的不是村民,是守脈閣用活人試出來的“抗蠱血清“,而活下來的“藥師女“,是母親?
    “他們……抽血……抽孩子的血……換龍脈……“太後突然攥緊她的手腕,指甲幾乎要嵌進骨頭裏。
    雲知夏低頭,看見老人瞳孔裏浮著血絲,像極了前世解剖台上那些被放幹血的實驗體。
    “脈停了。“楚雲歸的聲音從身後刺過來,“我說過她是試驗體,你偏要——“
    “住口!“雲知夏甩開刀鋒般的眼刀,指尖咬破,將血珠滴進太後嘴裏。
    藥心通神,這是母親教她的禁忌之術,用活人血引動瀕死之人的最後一絲生機。
    血珠滾進太後喉間的瞬間,她聞到了熟悉的苦杏仁味——是***,守脈閣最擅長的慢性毒。
    三息。
    殿內燭火突然爆起燈花。
    太後的胸膛劇烈起伏,像被按進水裏的人突然浮出水麵。
    她睜大眼睛,眼白裏的血絲凝成暗紅的網:“名單在……冰窖……第三層……"活鼎"名冊……“話音未落,便重重栽倒在枕上,隻剩遊絲般的呼吸。
    雲知夏跪在床前,任鮮血順著指尖滴在青磚上。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雨聲,一下,兩下,像在敲鼓。
    原來守脈閣口口聲聲“懸壺濟世“,做的卻是拿活人當藥引的買賣;太醫院每年冬月“染疫而亡“的宮女,根本是被放幹血的“活鼎“。
    “夏夏。“
    熟悉的玄甲擦過她的肩。
    蕭臨淵的手覆在她發頂,帶著血的溫度。
    她抬頭,看見他玄甲上的龍紋被雨水浸透,甲葉縫隙裏滲出的血珠正順著護腕往下淌——他是硬闖進來的,可能殺了守門的禁衛軍。
    “慈寧宮由靖王府接管。“蕭臨淵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劍,掃過殿內眾人,“本王奉旨"護王妃安危",誰要攔,便是抗旨。“
    “你敢!“楚雲歸的玉冠被雨水打濕,流蘇黏在頸側,“陛下親下口諭,任何人不得驚擾太後診治——“
    “三百二十七條命能等藥,太後就能等你們慢慢查?“蕭臨淵甩出兵符,青銅虎符砸在楚雲歸腳邊,“上個月北疆流民瘟疫,太醫院拖了七日才送藥;前日西市火災,司藥局說"辰時未到不開庫"。
    本王倒要看看,你們守的是規矩,還是人命?“
    沈青璃突然後退一步,手中藥冊“啪“地掉在地上。
    雲知夏掃了一眼,見封皮上寫著《太醫院近三年病故宮女名錄》,頁腳還壓著半枚守脈閣的暗印。
    她蹲下身拾起藥冊,翻到最後一頁,冬月的死亡記錄上,七個人名旁都畫著朱砂星標——和太後說的“活鼎“,數目分毫不差。
    “不是疫,是放血至死。“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讓殿內溫度驟降。
    沈青璃的指甲掐進掌心,眼眶發紅:“我……我見過她們的屍身,背上有針孔,像被紮成了篩子……“
    “裴九思。“雲知夏轉身看向立在門邊的司禮監少監,“查這三年北疆籍貫的宮女,尤其是冬月"染疫"的。“裴九思低頭應了,袖中算盤輕響——這是他接密令的暗號。
    雨不知何時停了。
    月光從雲縫裏漏下來,照在雲知夏染血的衣襟上,像朵開敗的紅梅。
    蕭臨淵解下外袍披在她肩上,玄甲相撞的脆響裏,她聽見他低聲說:“想去冰窖,本王今晚就拆了那道門。“
    “不急。“雲知夏摸出袖中“蠱毒手劄“殘頁,用炭筆在“活鼎計劃“四字上畫了個圈,“先理清楚脈絡。
    北疆藥村提供活鼎,戶部庫撥銀,太醫院采血,禁宮冰窖存名單——“她突然頓住,抬眼看向楚雲歸,“守脈閣呢?
    你們是莊家,還是棋子?“
    楚雲歸的喉結動了動,卻什麽也沒說。
    他盯著雲知夏手中的藥冊,目光像被火烤化的冰,先是冷,接著泛起細碎的裂紋。
    夜更深時,靖王府的燭火還亮著。
    雲知夏伏在案前,將今日所得線索用紅線連起來:北疆藥村到戶部庫是銀錢流動,戶部庫到太醫院是藥材調運,太醫院到禁宮冰窖是名錄交接,最後所有線都指向守脈閣總壇——那座位於終南山的“醫道聖山“。
    “救一人,破一規;救百人,換一製。“她在圖旁寫下這行字,筆鋒力透紙背。
    窗外突然響起瓦片輕響,她手按在銀針包上,卻見楚雲歸從梁上躍下,月光落在他腰間的守脈玉牌上,泛著冷光。
    他盯著案上的圖,目光掃過“活鼎計劃“四個字時,手指微微發抖。
    雲知夏沒動,隻是將銀針包往手邊挪了挪——若他要毀圖,她便用這七根針和他拚。
    可楚雲歸隻是站了很久,最後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輕輕放在圖角。
    那玉佩上刻著“守脈“二字,邊緣有些磨損,像是常年貼身帶著的。
    “當年祖師爺立閣時,說"醫道當懸壺,不當懸刃"。“他的聲音啞得像破了的簫,“是我們……走偏了。“
    話音未落,他已翻窗而去。
    雲知夏拾起玉佩,摸到背麵刻著一行小字:“楚昭南贈徒楚雲歸“——原來他是守脈閣現任閣主的關門弟子。
    宮牆之外,雪不知何時落了。
    蕭臨淵立在慈寧宮屋脊上,玄甲覆了層薄雪,像披了件銀甲。
    他望著靖王府方向的燈火,抽出腰間橫刀,在瓦片上劃出深痕:“傳我軍令——北境三關,即刻封鎖,任何人不得出入。
    她要查,我便替她,把天——掀開。“
    風雪卷著他的話音散入夜空。
    雲知夏在案前揉了揉發酸的眼,將七根銀針從針包裏取出,按北鬥七星的方位排在圖上。
    月光透過窗紙,在銀針上鍍了層銀邊,像七顆未落的星子,等著黎明時,刺破這千年的陰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