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鳳池血酒照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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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池殿的鎏金宮燈次第亮起,映得白玉地麵浮著層暖光。
二皇子蕭承煜端著九龍纏枝碗起身,玄色蟒紋吉服上的金絲在燭火下流轉,聲音清越如鳴玉:“今日春宴,兒臣敬父皇一杯,願我大胤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龍案前,皇帝放下酒盞輕笑:“承煜近日愈發沉穩了。”他眼角的細紋舒展著,倒像是真見著了儲君之姿。
雲知夏坐於禦醫席末,指尖無意識地叩著案幾。
樂師們合奏的《百鳥朝鳳》裏,第三十六拍的商音突然高了半調,像根細針輕輕紮進她太陽穴——這是“攝魂引”的變調,能放大人心底的躁動。
前世在苗疆毒窟,她曾見過蠱師用類似聲波引動人心癲狂。
她垂眸瞥向案下,那枚拇指大的竹筒正貼著錦緞。
藥膜吸附聲波的細微聲響被樂聲蓋過,卻清晰地撞在她耳膜上。
昨日與蕭臨淵在實證院頂樓商量時,他說楚雲歸混進樂班彈偏了三個音,此刻想來,倒像是給她遞了把拆局的刀。
“兒臣先飲為敬。”蕭承煜舉盞的手穩如磐石,酒液在杯中晃出細碎金芒。
雲知夏的指甲掐進掌心。
老黃昨夜抖著聲音說“他們要讓二皇子在宴上大放異彩,等聖心屬意後再下狠手”的話突然炸響——所謂“醒龍散”,哪裏是助興,分明是催命的引信。
“且慢!”她霍然起身,袖中三寸金針刺破指尖,借勢彈出。
金芒破空的聲響驚得殿中鸚鵡撲棱翅膀。
蕭承煜手中的酒盞“當啷”墜地,琥珀色酒液潑在青磚上,騰起陣陣青煙,腐蝕出星星點點的黑斑。
滿殿死寂。
“夏醫官這是何意?”禮部尚書率先反應過來,胡須抖得像風中蘆葦,“二皇子敬的是禦酒,你……”
“此酒非賀,乃弑。”雲知夏彎腰拾起那隻染了毒的酒盞,指腹劃過杯沿,“這酒裏摻了‘蝕骨散’,初飲時隻覺甘美,三盞後便會七竅流血而亡。”
“胡言!”左丞相拍案而起,“禦酒由尚食局監製,你一個小小醫官怎敢信口雌黃?”
雲知夏不答,從袖中取出那隻替換過的九龍碗。
碗裏盛著半碗新鮮豬血,是她今早讓墨七從太醫院借的。
她將酒盞中的殘液滴入碗中,眾人還未看清,那血突然“咕嘟”翻湧,黑得像浸了濃墨的棉絮,眨眼便凝成塊。
“這血,黑得像你們的心。”她舉碗轉向龍案,“你們說他龍光煥發,我說他命如殘燭——若這酒真如諸位所言無害,何不讓尚食局的人嚐嚐?”
殿中響起抽氣聲。
尚食局主管“撲通”跪了,額頭砸在地上:“陛下明鑒!小的們今日根本沒換過酒方……”
“妖婦!竟敢汙蔑禦膳!”
刺耳的嗬斥炸響。
雲知夏抬眼,見守脈閣祭司楚雲歸掀翻案幾站起,玄色祭服上的銀線刺得人眼疼。
他腰間的青銅鈴隨著動作亂響,活像被踩了尾巴的毒蛇:“你說有毒便有毒?守脈閣世代掌醫道,何時輪到你個野路子指手畫腳?”
“有沒有毒,聽聽這聲音便知。”雲知夏將那枚回音竹筒放在殿心,指尖輕點機關。
竹筒裏傳出沙沙輕響,接著是老黃帶著哭腔的抽噎:“小柱兒才五歲啊……他們說隻要二皇子在宴上喝了醒龍散,等聖心定了再……”
“醒龍散三錢,混入參茸膏,明日午時前換碗。”另一個男聲壓得極低,卻像冰錐般刺進眾人耳中,“事成之後,黃頭的孫子自會送回。”
連炭盆裏火星迸裂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
尚食局主管的臉瞬間慘白:“這是老黃的聲音!他今早說孫子病了告假,原來……”
“放肆!”皇帝拍案,龍袍下的手青筋暴起,“傳老黃!”
“不用傳了。”雲知夏掃過人群,“老黃此刻該在順天府,和他孫子小柱兒團聚——至於威脅他的人,”她的目光釘在楚雲歸臉上,“就在殿上。”
楚雲歸的瞳孔驟縮。
他突然甩袖震落案上果品,指向樂師席:“奏樂!繼續奏樂!”
十二名樂師同時抬腕。
雲知夏心尖一緊——這是“攝魂引”的終章,若讓他們奏完,殿中眾人怕是要陷入癲狂,任人拿捏。
可為首的綠袖指尖剛搭上琴弦,突然頓住。
她望著雲知夏手中那碗黑血,又望向縮在龍案後的小宮女——那是她的妹妹,被楚雲歸扣作人質的。
“商音入肺,角音入肝……”綠袖喉間溢出極輕的呢喃,是謝無音先生臨終前塞給她的《安神引》譜。
她咬碎舌尖,腥甜漫開,玉指重重掃過商弦。
樂聲驟變。
原本詭譎的變調化作清泉般的流音,《安神引》的清音漫過殿宇。
原本因“攝魂引”而微漲的太陽穴突然一鬆,武將們按刀的手緩緩鬆開,文官們的朝珠不再亂晃。
“你!”楚雲歸踉蹌兩步,“你敢改調?”
“我敢。”綠袖抹去嘴角血痕,“謝先生說過,醫道該救人,不該殺人。”
殿外突然傳來刀鳴。
玄色披風卷著冷風灌進殿門,蕭臨淵腰間橫刀映出楚雲歸扭曲的臉:“雲知夏說的每一句,孤都信。”
暗衛們如潮水般湧進,刀刃齊指楚雲歸。
他望著明晃晃的刀尖突然笑了:“你以為毀了這場局就能贏?千年規矩……”
“規矩若要用命填,那就該碎。”雲知夏踏前一步,與蕭臨淵並肩而立。
她的目光掠過龍案下的陰影,那裏有隻繡著纏枝蓮的香囊正緩緩滑落,殘粉從開口處漏出,在青磚上泛著幽藍。
喉間突然發緊。
前世實驗室裏,那個標著“藍焰”的毒劑瓶突然浮現在眼前——同樣的幽藍,同樣遇血即凝的特性。
她分明記得,師兄陳默曾說這毒“隻在實驗階段,世上絕無第二份”。
“夏醫官?”蕭臨淵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他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那香囊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
雲知夏彎腰拾起香囊,帕子裹住殘粉時,指腹觸到一絲熟悉的灼痛——和前世被“藍焰”灼傷時的感覺分毫不差。
她攥緊帕子,抬頭正對上裴元衡的目光。
這位素以沉穩著稱的宰相,此刻眼底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忌憚。
皇後的鳳釵在鬢邊輕晃。
她垂眸盯著自己掐紅的掌心,鳳紋金護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像極了藏在袖中的另一把刀。
“將楚雲歸押入天牢。”皇帝的聲音像浸了冰,“尚食局、守脈閣……徹查!”
殿外起風了。
雲知夏望著被風吹得搖晃的宮燈,袖中帕子裹著的殘粉硌得掌心生疼。
她想起實證院地下那間密室,那裏鎖著前世的毒劑圖譜,鎖著師兄陳默的筆記,鎖著所有未解的謎題。
今夜,怕是要挑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