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活人寫的軍令
字數:5071 加入書籤
藥汁在地上凝成薄冰的瞬間,帳外的馬蹄聲已經撞碎了夜的寂靜。
哨兵掀簾而入時帶起的風卷著雪粒,撲在雲知夏脖頸間,激得她後頸一涼。
"王妃!
靖王親率先鋒突襲敵營,周副將為護主帥,胸口中箭倒地!"哨兵的聲音帶著裂帛般的急促,"箭簇深入肺腑,軍醫說肺破則氣絕,拔箭即死,如今人還剩口氣——"
雲知夏的指尖在醫箱銅環上扣出青白,耳中嗡鳴。
她想起三日前蕭臨淵披甲時,曾將玄鐵匕首塞進她掌心:"若我未歸,這刀替我守邊。"此刻那匕首還在她袖中硌著腕骨,可她顧不上這些,抄起醫箱就往外衝,帶翻的藥碗"當啷"砸在地上,碎瓷混著藥汁在雪地裏洇開,像朵慘敗的花。
傷兵營的篝火映得雪幕泛紅。
雲知夏衝進主帳時,血腥味幾乎要嗆得人睜不開眼。
周副將被剝去上身甲胄,胸口插著半支狼牙箭,箭杆上還沾著敵國特有的靛藍染料。
兩個老軍醫正跪在地上發抖,見她進來便重重叩首:"王妃饒命!
這等傷......古醫書說肺為華蓋,破則氣散,實是無藥可醫啊!"
雲知夏跪在草席上,指尖貼上周副將頸側。
動脈搏動若遊絲,卻還在一下一下撞著她的指腹。
她俯身貼近他微張的唇,能感覺到極淺的呼吸拂過臉頰——不是氣絕,是積血堵了氣道。
她扯開他衣襟,箭簇周圍的皮膚已經泛青,指尖輕按傷口周圍,能摸到皮下有細碎的血泡隨著呼吸起伏。
"備沸水、銀針、羊腸線。"她聲音裏的冷意讓帳中溫度驟降,"把清創台移到主帳外,讓軍士圍成人牆遮風。"
老軍醫渾身篩糠:"王妃!
開胸破腹是勾魂術,犯軍中鐵律......"
"三時辰內不引流積血,他必窒息而亡。"雲知夏扯斷腰間銀鏈,刀尖挑開箭杆,"你要他死在規矩裏,還是活在我刀下?"
帳外突然傳來清越的刀鳴。
烽火娘子持雁翎刀劈開人群,身後三十女哨列成半圓,刀鋒在雪光裏寒芒閃爍:"醫營聽令!
按王妃說的備物,有敢多嘴者——"她刀鋒一偏,削斷丈外旗杆,"同此杆!"
軍士們轟然應諾。
雲知夏站在臨時搭起的清創台前,看沸水汽在臉上凝成白霧。
她解下外袍,露出月白中衣,用煮沸的藥酒一遍又一遍擦手,指節被燙得發紅,卻越擦越快。
烽火娘子舉著羊皮燈湊近,暖黃的光落在她緊抿的唇線上:"我替你掌燈,手穩。"
刀尖觸到皮膚的瞬間,周副將發出悶哼。
雲知夏反手將銀針紮進他肩井穴,麻藥順著經絡散開,他很快昏沉過去。
刀鋒劃開胸肌時,血湧如泉,圍觀的軍士"哄"地後退數步,唯烽火娘子穩如磐石,燈芯在她手中連晃都不晃。
"肺膜未全裂。"雲知夏探指入胸腔,觸到那片脆弱的薄膜時,掌心沁出冷汗——前世在實驗室剖過無數次豬肺,可真人的溫度、滑膩的觸感,比任何標本都震撼。
血泡隨著呼吸在指縫間起伏,她取出特製的細鉤針,"羊腸線。"
烽火娘子遞線的手精準如機械。
雲知夏捏著針穿過肺膜裂口,第一針下去時,帳外有老兵跪了:"這是活菩薩在縫命啊......"
三刻鍾後,竹管插入胸腔的瞬間,黑紅的積血順著管子汩汩流出。
雲知夏扯下頸間的銀針包,用最後一根刻著"姐姐"的銀針挑開藥粉,撒在傷口上:"止血散,祖傳的。"
術後第三夜,雲知夏靠在床沿打盹。
她的手指始終搭在周副將腕上,感知著脈象的變化。
藥爐裏的"護肺丹"熬得咕嘟響,她就著熱湯化了藥,用竹管一滴一滴喂進他嘴裏。
帳篷外的雪停了,月光透過氈布漏進來,在她眼下的青黑上鍍了層銀。
"王......爺......"
沙啞的聲音像碎瓷片刮過耳膜。
雲知夏猛地抬頭,就見周副將渾濁的眼睛睜開一條縫,喉頭動了動:"退兵......了麽?"
她趕緊扶起他,喂了口溫藥:"你護住了主帥,也護住了命。
靖王已經帶著捷報回營,你再睡兩日,就能聽他說殺了多少敵將。"
周副將的手突然抓住她手腕,力氣大得驚人:"謝......神醫......"
帳外不知誰喊了一嗓子:"周副將醒了!"刹那間,傷兵營裏百來號傷兵撐著拐杖、扶著同伴湧到帳前,有年輕的卒子跪在雪地裏哭:"我阿爹當年肺傷沒挺住,要是您早來兩年......"連前日押來的敵俘都跟著跪了,額頭磕在雪地上咚咚響。
陸沉舟站在人群最後,看著雲知夏給周副將蓋被子的動作,喉結動了動。
老藥駝戳了戳他胳膊:"你說這是啥?"
"改命。"陸沉舟摸出懷裏的《北毒誌》,書頁被他翻得卷了邊,"她不是用刀在縫肉,是用醫道在撬天命。"
這句話傳到高德全耳朵裏時,他正蹲在炭盆前燒密信。
信紙上的字跡還沒完全碳化,他就著火星子辨認:"周副將若亡,報陣亡可吞二十萬餉銀......"
"啪!"炭盆被他踢翻,火星子濺在繡金蟒袍上,燙出個焦洞。
這個在邊關貪了三年軍餉的監軍太監猛地站起來,指甲掐進掌心:"那女人若真把周副將救活,我虛報的三千陣亡、四十萬餉銀......"他抓起案上的茶盞砸向牆角,"必須讓她身敗名裂!"
第二日正午,高德全帶著三個白胡子軍醫衝進醫營。
他甩著拂塵,尖細的嗓音像刀:"好個靖王妃!
竟在軍中行剖心剜肺的妖術!
周副將若死,你是弑將逆賊;若活,便是以邪術惑眾,動搖軍心!"他轉身揪住個老軍醫的衣領,"你說!
古來醫者可曾上過戰場?"
老軍醫被掐得翻白眼:"回......回公公,醫典有雲"血光衝脈,醫者避之"......"
"聽見沒有?"高德全甩了老軍醫,拂塵直指雲知夏,"你這是引煞入營!
昨夜已有傷兵被煞氣衝了腦子,砸了藥櫃、撕了傷冊——"
雲知夏抱臂站在藥箱前,唇角勾著冷笑。
她朝阿鐵使了個眼色,那鐵塔似的護衛立刻扛來個上了鎖的木箱。
她取出個青瓷瓶,在陽光下潑出淡金色的藥水——藥箱角落頓時浮現出淡淡指痕,還有一縷沉水香的氣息飄出來。
"這味沉水香,全營隻一人常用。"她捏起半片繡著金線的香囊殘片,"高公公的貼身香囊,前日我在藥櫃底下撿到的。"
高德全的臉"刷"地白了。
"更巧的是......"雲知夏又從箱底摸出包著碎末的紙包,"昨夜有人往我藥匣塞"斷魂散",這包紙用的是北地鬆煙墨——"她抖開從他靴底搜出的密信,"和這封敵國密信,同一批紙。"
帳外突然傳來刀鞘相撞的脆響。
烽火娘子帶著女哨破門而入,三十把雁翎刀同時出鞘,刀鋒映得高德全額頭冷汗直冒:"高公公若再敢動神醫一根汗毛——"她刀尖挑起他腰間的玉牌,"先問問我這刀答不答應。"
高德全踉蹌後退,撞翻了身後的藥櫃。
藥材撒了滿地,他卻連看都不敢看雲知夏一眼,扶著門框逃了出去。
是夜,雲知夏坐在案前整理傷兵檔案。
燭火忽明忽暗,將她的影子投在帳布上,像隻展翅的鷹。
帳外突然傳來重物拖拽的聲音。
她掀簾望去,就見高德全帶著一隊親衛守在藥庫門口,燈籠光裏,他脖子上的汗順著蟒紋滾進衣領。
見她看來,他梗著脖子喊:"女子行妖術,軍藥已染煞氣!
從今日起,藥庫由我親自看管——"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雲知夏望著雪地裏那排深深的腳印,指尖輕輕敲了敲腰間的醫箱。
她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