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藥爐燒出軍心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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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爐裏的火星子還在劈啪跳著,雲知夏的指尖剛要收回來,阿灰抱著半袋藥渣從藥房裏跌跌撞撞跑出來:“王妃!您看這個!”
    少年的手指在藥渣裏扒拉出幾粒深褐色粉末,混著碎成渣的甘草片。
    雲知夏蹲下身,用銀針挑起一點湊到鼻尖——是鬼麵菇的腥氣,混著當歸的甜。
    她瞳孔微縮,前世在滇南雨林裏見過這種毒菌,菌蓋有青紫色紋路,曬幹磨粉後能麻痹神經,和普通藥材混在一起根本聞不出異樣。
    “去把老藥駝請來。”她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再把上個月的歸元散藥包都找出來。”
    老藥駝的拐棍敲在地上,“篤篤”聲比馬蹄還急。
    他捏著藥渣湊到油燈下,渾濁的眼珠突然瞪得滾圓:“這……這是拿歸元散當底?”老人的手直抖,“歸元散是軍中治刀傷的常用藥,誰能想到有人往補藥裏摻毒?”他突然抓住雲知夏的袖子,“我就說上個月傷兵喝藥總喊舌頭麻,原以為是我老眼昏花……”
    雲知夏的指節抵著案幾,指腹壓出青白的痕。
    她早該想到的——高德全在軍中紮根十年,怎麽會用生僻毒藥惹人懷疑?
    用常備藥做文章,才是最陰毒的釜底抽薪。
    “阿灰,把所有藥渣分類裝罐。”她轉頭對候在門口的親兵道,“傳我的令,把這三個月的藥賬都搬來。”
    校場方向突然傳來震天喊殺聲。
    雲知夏掀開門簾,正看見周副將撐著腰刀站在點將台下,胸前纏著的繃帶上還滲著血。
    他懷裏抱著一疊染血的布帛,嗓子啞得像砂紙:“這是三百二十七名兄弟的血書!”他扯開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刀疤,“老子被假藥害得高燒三天說胡話時,是雲醫官用銀針紮醒的我!她救的不是命,是咱邊軍的魂!”
    士兵們潮水般湧上來,有人紅著眼眶摸血書上的指印,有人攥緊拳頭砸向舊藥箱。
    “我們不是死冊上的名字!”“我們是能打仗的兵!”怒吼聲撞得旗杆嗡嗡響。
    蕭臨淵立在點將台最高處,玄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他盯著人群裏摔碎的藥罐,突然抽出腰間佩刀——
    “當啷!”
    刀背劈在舊藥案上,半人高的檀木案瞬間斷成兩截。
    “誰再敢阻醫官入營。”他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劍,“這案,就是下場。”
    雲知夏望著那截斷案,喉間泛起熱意。
    她轉身衝進臨時搭起的醫帳,提筆在羊皮紙上唰唰寫著:“第一條,傷兵入營必登記姓名傷情;第二條,用藥須留底賬,醫官與兵官雙簽;第三條……”筆鋒一頓,墨點在“重傷者術後三日不得離視”幾個字上暈開,“阿灰,去鐵匠鋪鑄塊鐵牌,把這三條刻上去,立在營門口。”
    老藥駝不知何時站在帳外,拐棍尖深深戳進泥土裏。
    他望著新立起的藥爐,爐口飄出的藥香混著校場的喊殺聲,在暮色裏漫成一片。
    “五十年了……”老人的聲音發顫,“頭一回看見藥爐子比帥旗還亮。”
    軍牢的鐵鎖在第四天清晨“哢嗒”作響。
    雲知夏捏著藥杵跨進牢門時,正撞進高德全癲狂的笑聲裏。
    他披頭散發,囚衣上沾著飯渣,卻笑得眼淚橫流:“你以為贏了?我不過是個替罪羊!兵部尚書的侄兒管著南藥道,戶部侍郎的門生押著北糧車——”他突然撲到柵欄前,指甲摳進木縫裏,“你燒的不是藥爐,是整個朝廷的油鍋!”
    雲知夏把手裏的布包甩在地上。
    鬼麵菇的殘末從布裏漏出來,在青磚上撒成一小堆紫斑。
    “這是你藏在香囊裏的東西。”她蹲下來,與他平視,“敵國細作去年在雁門關留的毒,和這蘑菇粉一個味兒。”
    高德全的笑僵在臉上。
    他望著那堆紫斑,喉結動了動:“你……你怎麽找到的?”
    “你藏得再深,總有人記得。”雲知夏站起身,“阿灰說你每月十五寅時去後山水潭,說是采野菊,其實是埋藥渣。”她拍了拍腰間的醫官腰牌,“你說你是螻蟻,可螻蟻也咬得朝廷流血。”
    她轉身要走,身後突然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
    “雲知夏!”高德全的聲音像夜梟叫,“等火燒到你腳邊時——”
    牢門“砰”地關上,截斷了後半句。
    雲知夏摸著腰間的腰牌,牌上的螭紋硌得她掌心發疼。
    她抬頭望了眼天色,濃雲正從北方漫過來,像誰打翻了墨汁。
    深夜的濃霧裹著寒意滲進衣領時,阿灰是被煙嗆醒的。
    他從地鋪上滾起來,就見廚房方向竄起一人多高的火苗,油布燒得劈啪響,火星子裹著藥香往重傷區飄。
    “著火了!”他尖叫著撞開醫帳門,“藥材庫燒起來了!”
    雲知夏抓過床頭的濕布捂住口鼻,衝出門就看見火光裏晃動的人影。
    她扯著嗓子喊:“烽火娘子帶女哨去斷火路!醫徒跟我搶傷員!”她抄起竹筐往重傷帳跑,濃煙裏撞進一具溫熱的胸膛——是蕭臨淵,玄甲上還沾著露水,手裏提著半桶水。
    “火源在藥材庫。”他的聲音像淬了冰,“有人故意燒藥。”他把水桶塞給雲知夏,“你帶人救傷員,剩下的交給我。”
    雲知夏衝進濃煙的瞬間,聽見身後傳來清越的號角聲。
    那是靖王親衛的鎖營號,意味著四門已封,所有人不得進出。
    她彎腰抱起個昏迷的傷兵,藥香混著焦糊味嗆得她眼眶發酸。
    餘光瞥見牆角的《軍藥辨偽錄》,羊皮紙被燒得卷了邊,“辨偽”兩個字還剩半拉,在火光裏泛著暗紅。
    她把傷兵交給接應的醫徒,又轉身衝進火場。
    這把火燒得再凶,燒不滅藥爐裏的火——隻會把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都煉出來。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火勢終於被壓下去。
    雲知夏站在焦黑的藥材庫前,望著滿地灰燼,喉間發緊。
    止血散的瓷罐碎在腳邊,半塊沒燒盡的藥膏黏在瓦礫上,泛著暗黃的光。
    她蹲下身,用鑷子夾起那半塊藥膏,指尖微微發抖——這是她用三天時間調配的新清創膏,原本明天就要分發給各營。
    “醫官。”阿灰從廢墟裏扒拉出半本燒焦的賬冊,“《軍藥辨偽錄》抄本燒了七本,剩下三本在文書房。”
    雲知夏接過賬冊,燒焦的紙頁上還能看見自己的字跡:“鬼麵菇混入歸元散,需以金銀花、甘草解……”她把賬冊貼在胸口,抬頭望向漸亮的天。
    這場火,燒了近三成藥材。
    但更疼的,是那些還沒來得及分給傷兵的止血散、清創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