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血線連心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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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夏跟著阿灰回到醫塾時,燭火已燃到燈芯。
她將《毒症處置案》往案幾上一擱,羊皮紙卷便"刷"地彈開,墨跡未幹的傷兵日誌還帶著白天的血鏽氣。
案頭銅燈被夜風吹得搖晃,燈影裏浮起蕭臨淵昏迷時那句含糊的"雪心蓮三錢,血蟬衣半分"——這是他每月舊疾發作前必念的藥方,從前她隻當是痛極胡言,此刻卻像根細針,紮得她後頸發緊。
"阿灰,去灶房溫壺苦蕎茶。"她解下染血的圍裙,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錦囊。
那裏麵藏著前世實驗室最後一頁未燒盡的紙——神經再生劑的原始配比,邊緣還留著火燒的焦痕。
茶盞擱下時,雲知夏正將兩張紙並排放平。
月光透過窗紙漏進來,照見"雪心蓮""血蟬衣""引星砂"幾個字在兩張紙上重疊,像兩柄淬毒的劍。
她的指尖在配比數字上微微發抖——前世的神經再生劑需引星砂一錢調和,而蕭臨淵念的藥方裏,這味藥赫然寫著"三錢"。
"這不是解藥......"她喃喃出聲,茶盞在案上磕出清脆的響,"是催毒的引子。"
"醫官?"阿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帶著夜露的涼。
這小藥童總像團影子似的跟著,此刻正攥著袖口,指節發白,"您...您找我?"
雲知夏抬頭,見他袖中鼓起個硬邦邦的棱角。"阿星,"她放軟聲音,"你跟了王爺多少年?"
"從八歲進府,到現在十二年了。"阿星喉結動了動,突然撲通跪下,鏽鐵盒從袖中掉出,"您問藥浴的事...我早該說的。
王爺小時候總發高熱,老夫人請了南邊的巫醫,說要用藥浴拔毒。
這些是當年的煎藥記錄,我藏在柴房梁上......"
鐵盒打開時,三十七張泛黃的藥單像枯葉般滑落。
雲知夏撿起重疊的邊角,最早一張的落款刺得她眼睛生疼——永昌十二年冬,靖王府偏院。
再往下翻,每遇雪夜,藥單末尾總多一行小字:"溫經通絡湯加星灰末三錢"。
"星灰末..."她捏起一張藥單,對著月光,看見紙背滲著極細的銀砂,"是引星砂煉製後的殘渣。"
阿星的頭抵著青石板:"巫醫說星灰末能通經絡,可後來王爺每到雪夜就咳血,身上還起青紋......"
雲知夏突然站起,藥單簌簌落在地上。
她終於明白蕭臨淵脊背上那些遊走的毒紋從何而來——不是戰場所染的蝕心蠱,是從十二歲起,每一劑藥浴都在往他身體裏種"藥鼎之基"。
他們拿他當活的藥爐,用病痛煉一味能操控人心的毒。
"醫官!"
急促的拍門聲驚碎了月光。
雲知夏剛抓起藥箱,便見墨七撞門而入,玄色暗衛服沾著血:"王爺舊疾發作!
軍醫說...說毒紋漫到心脈了!"
演武棚後的廂房裏,蕭臨淵正攥著床褥發抖。
他本就蒼白的臉此刻青得嚇人,脊背拱起如弓,一道道青黑紋路正順著脊椎往心口爬,像無數條蛇在皮下遊走。
軍醫捧著藥碗後退,碗裏的鎮痛湯晃得潑了半地。
"灌下去!"墨七紅著眼要奪藥碗,卻被雲知夏截住手腕。
她的指尖按在蕭臨淵頸動脈上——脈搏快得像擂鼓,卻帶著種詭異的規律,"這痛不是病,是記憶。
你們壓它,隻會讓它反噬更烈!"
"那怎麽辦?"墨七的手在抖,"總不能看著他疼死!"
雲知夏扯下腰間的銀針包,十二枚細針在燭火下泛著冷光。
她將針浸進烈酒,火苗"騰"地竄起三寸高:"用共感針法。
我引他的痛,他醒我的魂。"
"你瘋了?"墨七要攔,卻見她咬破指尖,血珠滴進瓷碟裏的醒神露。
藥香混著血氣漫開,她抬頭時眼底燃著幽光:"蝕心蠱認藥魂,我的血裏有他藥爐的味道。"
銀針刺入督脈七穴的瞬間,雲知夏聽見自己骨頭發出的脆響。
針尾開始輕顫,幽藍微光順著針身爬進她血管,眼前突然閃過雪夜——青磚鋪的偏院,十歲的蕭臨淵縮在廊下,手裏攥著半截斷劍。
紅衣女童舉著藥碗笑:"小淵淵喝了這丸藥,就能見著阿娘了。"藥丸翻轉時,她看清上麵刻著個"沈"字。
"咳!"雲知夏唇角滲出血,銀針在她手中震顫如活物。
墨七這才發現她額角全是冷汗,整個人像被抽幹了力氣,"你...你在吐血!"他撲過去要拔針,卻被她反手攥住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別拔!"她的聲音像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我看見了...他疼的,和我死的,是同一種藥。"
最後一枚針落下時,蕭臨淵突然發出悶哼,脊背的毒紋竟緩緩退了半寸。
雲知夏踉蹌著跌坐在地,手中銀針"當啷"斷裂,血順著指縫滴在青石板上,開出妖異的花。
"醫官!"阿星撲過來要扶,卻被她輕輕推開。
她望著蕭臨淵仍緊攥床褥的手,指節白得近乎透明,又低頭看自己手心——方才用炭筆蘸血默繪的毒紋,正隨著心跳微微發燙。
窗外傳來阿灰的吆喝:"止血散二十斤,清創膏十五壇,金瘡藥......"
雲知夏將斷針和血繪紋路收進錦囊,站起身時,爐火正映著她眼底的光:"這些藥救得了外傷,可救不了被當成藥爐燒了十年的人。"
更漏敲過三更時,她站在廊下,望著夜空中若隱若現的星子。
錦囊裏的斷針隔著布料戳她掌心,像在催促什麽。
她摸了摸腰間的藥囊,裏麵還剩半瓶醒神露——足夠支撐她走到巫醫夢婆的帳篷。
"阿星,"她轉身對守在門口的小藥童笑了笑,"幫我看著王爺。
若他醒了......"她頓了頓,"告訴他,這次換我給他當藥引。"
月移星轉,雲知夏的身影消失在山道盡頭。
她手中的錦囊微微發燙,裏麵除了斷針和血繪紋路,還有個被血浸透的紙團——那是她方才在燭火下匆匆寫下的新針法:以身為爐,以血為引,破十年藥鼎之局。
山風卷著藥香掠過醫塾,案幾上的《毒症處置案》被吹開新的一頁,墨跡未幹的字跡在月光下泛著幽光:"蝕心蠱者,非蟲非毒,乃藥魂所鑄。
破局之法......"
遠處,一頂掛著藥鈴的帳篷在夜色中若隱若現,簷角的銅鈴被風吹得輕響,像是在應和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