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藥灰裏的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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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醫塾的燭火熬到第三更時,雲知夏才直起發酸的腰。
    沙盤上三枚銅釘在燭光下泛著冷光——京南老槐記、城西濟世倉、宮外太醫署別院。
    小刀蹲在案前,最後一頁兵部調撥令被他用炭筆圈出,墨跡在"城西濟世倉"四個字上暈開:"主子,這裏不對。"
    她俯身看過去,調撥令上明晃晃寫著"南境參茸二十箱,存濟世倉備災",可下方發放記錄欄卻空得刺眼。
    更蹊蹺的是,每一張入庫單都蓋著藥政司副手的私印,太醫院的驗訖章卻像被人刻意剜去了。
    "備災?"雲知夏指尖劃過"南境參茸"四個字,冷笑從齒縫裏泄出來,"南境參茸性熱,這兩個月京城雨澇,百姓多染濕寒,該用的是北地茯苓。
    他們偏要往濟世倉塞參茸......"她突然頓住,抬眼時眸中寒芒驟起,"小刀,去查這兩個月有多少百姓因誤服熱藥加重病情。"
    小刀應了聲,轉身時衣角掃過沙盤,一枚銅釘"叮"地落在地。
    雲知夏彎腰去撿,指尖觸到冰涼的銅身,突然想起趙主簿說的"調頻"——把毒藥調得像行軍散。
    她捏著銅釘的手緊了緊:"明日辰時,跟我去濟世倉。"
    城西的天陰得早,未到黃昏便籠了層灰霧。
    雲知夏裹著粗布鬥篷蹲在巷口茶攤,眼尾的餘光鎖著濟世倉後門。
    果然,申時三刻,兩個蒙麵藥工推著木車出來,車輪碾過青石板時陷得極深,可車板上隻堆著半筐幹草。
    "裝得倒像。"她低聲自語,茶盞在桌上磕出輕響。
    旁邊賣糖人的老漢抬頭看了眼,她迅速垂眸攪茶,青瓷勺碰著碗沿發出清脆的"叮"——這是給黑市藥婆的暗號。
    片刻後,一個佝僂的拾荒婦踉蹌著撞上藥車。
    藥工罵罵咧咧推開她,木車顛簸時,幾星黑灰從草堆裏漏出來,落進牆根的泥坑。
    拾荒婦立刻撲過去扒拉,灰裏混著焦黑的藥渣,她捏起半片指甲蓋大的藥餅,袖口迅速一攏。
    雲知夏喝完最後一口茶,起身時鬥篷掃落半塊糖人。
    她蹲身去撿,餘光瞥見拾荒婦衝她比了個"成"的手勢——是藥婆。
    回到醫塾時,藥婆已等在偏廳。
    她抖開藥餅殘片,焦黑的表麵隱約能看見"軍醫監特供"幾個字。
    雲知夏摸出隨身攜帶的青瓷瓶,往殘片上滴了三滴顯影劑。
    灰燼邊緣突然泛起青藍波紋,像極了她前世在實驗室見過的熒光反應。
    "迷心引。"她指尖重重叩在案上,"這種毒焚燒後會殘留熒光,他們燒的根本不是廢料,是怕藥渣裏的毒素被查出來!"藥婆縮了縮脖子,想起自家女兒中迷心引時的慘狀,咬著牙道:"夫人要查,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再去幾次。"
    雲知夏搖頭,指節抵著下巴沉思片刻,突然笑了:"不用再冒險。
    我要他們自己把毒送上門。"
    三日後的慈濟堂人滿為患。
    雲知夏站在高台上,麵前擺著三個紅漆木盒。
    台下百姓交頭接耳,蕭臨淵的暗衛守在四角,玄甲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這三盒,都是市麵上流通的"軍醫監特供清心散"。"她掀開第一盒,取出藥丸在清水裏一泡,"老槐記的,溶水後澄清,氣味微苦——像模像樣。"又掀開第二盒,"太醫署別院的,溶水呈淡金色,有甘草香......"台下有人喊:"那有什麽問題?"
    雲知夏沒答,直接掀開第三盒。
    藥丸入水的瞬間,清水裏騰起絮狀沉澱,一股鐵鏽味直衝鼻腔。
    她舉起燒杯對著日光:"這是城西濟世倉的。
    北地寒泥裏才有的鐵腥味,參茸能泡出這個?"她又摸出三支銀針,分別紮進三盒藥丸,老槐記的針尾泛青,太醫署的針身發黑,濟世倉的針尖直接斷了。
    "同一名號,三種毒形。"她的聲音像淬了冰,"他們不是造假,是把百姓當試藥奴!"台下嘩然,有老婦突然哭嚎:"我家小子吃了清心散,夜裏直抽抽......"
    蕭臨淵從後台走出來,玄色大氅帶起一陣風。
    他將一份卷宗拍在案上,封皮赫然是戶部官印:"濟世倉的賬,查到戶部郎中周正頭上。"雲知夏掃了眼卷宗,周正的名字下畫著粗粗的紅杠——這人名下有七處莊子,其中兩處就在南境參茸的產地。
    "急什麽?"她突然笑了,指尖繞著發尾,"他們敢用我的名,我就讓這名字,變成催命符。"當夜,她命人將三盒毒藥重新封好,貼上"軍醫監已驗"的封條,悄悄塞回三地的藥櫃。
    子時三刻,濟世倉後巷飄著糞車的酸臭。
    雲知夏伏在屋頂瓦壟間,看著那輛熟悉的運糞車拐進巷口。
    車夫左右張望兩下,從車底暗格摸出一封火漆信,正要往牆縫裏塞——她足尖一點,如驚鴻般掠下,銀針精準點中對方啞穴。
    信上隻有八個字:"貨毀,速清倉。"落款處蓋著枚殘月形印,印泥顏色發暗,帶著股腥氣。
    雲知夏湊到鼻端輕嗅,瞳孔驟縮——這是摻了人血的印泥。
    遠處鍾樓傳來三更鼓響,她將信收入懷中,轉身時衣擺掃落一片瓦。
    下麵的暗衛立刻抬頭,她衝對方比了個"撤"的手勢,身影很快隱入夜色。
    回到靖王府時,小刀正守在偏殿等她。
    燭火映著他手裏的刻刀,刀刃上還沾著新鮮的木屑。
    雲知夏摸出那枚殘月印,指腹撫過刻刀的鋒刃:"明日,仿三枚兵部藥政司的印信。"小刀眼睛一亮,刻刀在檀木上劃出清脆的聲響:"主子要調令?"
    她沒答,隻是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
    風卷著幾片枯葉掠過簷角,像極了那些被毒藥吞噬的生命。
    等小刀的刻刀停下時,她輕聲道:"刻深些,要讓他們連骨頭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