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血信引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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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穿破殘垣,卷起祠堂內陳年香灰,在月光下如霧般浮動。
    雲知夏立在供桌前,指尖尚存屍身寫下的“沈——硯——罪”三字的觸感,像三道燒紅的鐵針,刺進她脊骨深處。
    她呼吸未亂,眸光卻已沉至冰點。
    眼前這具蜷縮在暗格中的幹屍,通體泛青,顱骨穿孔,脊背上密布著以藥汁繪製的符咒,分明是被人為煉成了某種“藥鼎”——一種她隻在前世研究古毒術文獻時見過的邪法容器。
    而那紙上的字跡,那藥漬的成分,此刻與幹屍指尖自動書寫的控訴,在她腦中交織成一張無形巨網,將她前世之死、今世重生、乃至體內殘留的“安神湯”與“醒魂散”解毒痕跡,盡數纏繞其中。
    這不是巧合。
    這是布局。
    她緩緩收回藥囊,指尖無聲拂過袖中一隻青玉小瓶——內盛“斷魂露”,三滴可令高手麻痹,五滴可致假死。
    她不動聲色後退半步,靴底碾過一片碎瓦,卻未發出絲毫聲響。
    兩名親信隱於祠外陰影,已悄然封住退路,隻待她一聲令下。
    就在此時,簷角九枚青銅小鈴無風自響。
    鈴聲清冷,不似人間之音,倒像是從地底滲出的招魂之語。
    一縷幽香隨風飄來,是苦參、烏頭與龍腦混合的異香,能迷神智、亂心脈。
    雲知夏鼻翼微動,已辨出其中夾雜著“迷心散”的成分,尋常人聞之即暈,但她常年以藥洗體,早已百毒難侵。
    黑暗中,一人緩步而出。
    白衣如雪,身形枯瘦,雙目卻亮得詭異,像是琥珀被浸在藥液中多年,透出非生非死的光澤。
    他站在月光與陰影的交界處,唇角微揚,目光卻死死鎖在那具幹屍之上。
    “你來得比預料早。”白九卿聲音沙啞,如同藥碾碾過枯骨,“但這‘人鼎’,不是為你準備的祭品。”
    他頓了頓,抬手輕撫幹屍脊背上的符咒,指尖劃過那青灰色的紋路,竟留下一道熒光般的痕跡。
    “是你前世的‘引魂樁’。”
    雲知夏眸光驟冷。
    引魂樁?
    以死屍為基,以藥力為引,勾連遊魂——這是傳說中能“種魂轉生”的禁術。
    而她,一個現代藥師,魂穿而來,本不該存在於這具身體之中。
    若真有“引魂”之術,那她的到來,究竟是偶然?
    還是……早已被算計好的承接?
    她不動聲色,隻淡淡開口:“沈硯的字,你仿得很像。”
    “仿?”白九卿低笑,笑聲裏竟帶幾分悲憫,“我為何要仿?那封血書,是他親筆所書。那藥紙,是他用你前世實驗室的配方親手所製。七年前,他在雷雨夜剖開一具女屍心髒——”
    雲知夏瞳孔猛然一縮。
    話未盡,卻戛然而止。
    白九卿不再說下去,隻靜靜看著她,眼中竟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似是憐憫,又似期待。
    他緩緩後退一步,身影再度隱入黑暗,隻留下那九枚青銅鈴在風中輕晃,聲聲入耳,如叩心門。
    祠堂內死寂。
    雲知夏站在原地,指尖仍殘留著血書的觸感。
    那紙堅韌異常,正是她前世特製的耐高溫記錄紙,全球僅存不足百張。
    而它,竟出現在邊關焦屍懷中,寫著“藥魂已種,夏非夏,蘇非蘇,唯‘知’者可承‘未’藥”。
    夏非夏,蘇非蘇……
    她是誰?
    雲知夏?
    沈未蘇?
    還是被“種”進這具身體裏的另一個存在?
    她忽然想起重生那日,醒來時體內殘毒的解藥成分——安神湯與醒魂散。
    當時她以為是原主僥幸得救,如今看來,那根本不是解毒,而是……喚醒。
    有人,用她的藥,把她“喚”了回來。
    而沈硯,她那背叛她、害死她的師兄,竟在七年前就開始布局?
    他要種下的,究竟是藥魂,還是……另一個她?
    風忽然止了。
    鈴聲也停了。
    祠堂外,兩名親信已悄然逼近,刀在手,弓在弦。
    雲知夏卻緩緩抬手,製止了他們。
    她低頭,最後看了一眼那具幹屍指尖殘留的藥痕,又望向白九卿消失的方向,眸中寒光如刃。
    “封鎖祠堂,不準任何人靠近。”她聲音冷得像霜,“那具屍,我要帶回軍醫監。”
    親信領命而去。
    她轉身欲走,忽覺袖中血書微微發燙。
    低頭一看,那原本焦黃的紙角,竟在月光下浮現出一行極細的暗紋——是藥液寫成的隱形字,需遇熱方顯。
    她不動聲色,將血書收入懷中,指尖卻微微發顫。
    不是因為恐懼。
    而是因為她終於明白——
    這場重生,從來不是她的逆襲開端。
    而是某場宏大藥祭的,第一聲鍾響。
    夜風凝滯,祠堂內殘火未熄,紫焰如蛇般在爐中扭動,映得雲知夏半邊臉龐忽明忽暗。
    她立於爐前,指尖尚有餘溫,袖中血書已被她悄然藏入內襟,緊貼心口——那發燙的觸感,像一顆異體跳動的心髒。
    白九卿的話如毒針,一針針刺入她自以為穩固的認知。
    “種魂”?
    “活體藥典”?
    她不是重生,而是被選中、被植入、被豢養的容器?
    可笑的是,她曾以為自己是逆天改命,憑一身醫術撕開命運牢籠。
    如今看來,或許從她睜眼那一刻起,便已踏進他人早已鋪好的藥陣之中。
    她眸光微閃,不動聲色地掃過梁上那隻撲棱落地的小灰雀——羽毛灰撲撲的,左爪纏著半片泛黃的桑皮紙,邊緣焦黑,似曾遭火焚。
    它落地時並不逃,反而歪頭看她,黑豆般的眼珠裏竟泛著一絲詭異的清明,仿佛……認得她。
    “你說,我不過是沈硯的藥引?”雲知夏終於開口,聲音如冰泉滴石,冷而清晰,“你說我救人性命是浪費天賦?那我倒想問問——若我真是他種下的‘藥魂’,為何能解你‘迷心散’?為何能辨出這祠中七種禁藥的配比?為何……能一眼看穿你袖口藏著的‘續命蠱’,正悄然反噬你心脈?”
    白九卿瞳孔驟縮,右手本能地按上左腕——那裏,一縷青黑之氣正緩緩上行,被銀線封壓,卻仍在蠕動。
    他沒料到她竟能看破。
    雲知夏唇角微揚,不帶笑意:“你練‘人鼎’,以活人煉藥,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蠱奴。你恨沈硯,所以尋我,想借我之手毀他遺誌?還是……你也想成為‘承藥之人’?”
    白九卿臉色劇變,後退半步,喉間發出一聲低啞的嘶鳴:“你懂什麽!沈硯竊天道、逆生死,妄圖以人魂為藥基,煉出‘永生之典’!他剖你屍身那夜,天雷劈落,地火自湧,整座實驗室化為焦土——可那一滴血,那一縷魂,竟真的活了下來!”
    他死死盯著她:“而你,就是那‘活下來’的代價!”
    雲知夏靜靜聽著,目光卻已落在那半片陣圖之上。
    她彎腰拾起,指尖輕撫殘頁——桑皮紙粗糙,墨跡斑駁,但中央一道扭曲的符線清晰可辨,末端指向一處標記:地脈陰樞,癸水之眼。
    她心尖一顫。
    這個標記……她在靖王府地契的密卷上見過。
    那是王府最深處的地宮入口,向來由蕭臨淵親自把守,連親兵都不得擅入。
    難道——
    那地底之下,早有“藥鼎陣”在運轉?
    而她,竟一直住在陣心之上?
    她指尖收緊,將陣圖殘片收入藥囊,動作極輕,仿佛怕驚動某種沉睡的巨物。
    “你說沈硯想煉‘永生之典’。”她忽而抬眸,目光如刃,“可若真有此術,他為何還會死?”
    白九卿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笑聲淒厲如夜梟:“因為他……沒完成。‘藥魂’必須覺醒,必須經曆七情動蕩、百毒淬體、萬念焚心,才能真正‘承藥’。而你——”他死死盯著她,“你還沒走到最後一步。”
    話音未落,他身影驟退,如鬼魅般融入牆角陰影。
    九枚青銅鈴再響,卻已遠在十丈之外。
    雲知夏未追。
    沈硯未死?
    她的存在是被設計的?
    那“安神湯”、“醒魂散”、她每一次對藥性的敏銳感知……是否都是某種“喚醒程序”?
    她低頭,看著爐中殘火漸漸熄滅,紫焰化作一縷七彩煙,嫋嫋升騰,竟在半空凝成一個模糊的“知”字,轉瞬即散。
    她眸光一沉。
    夏非夏,蘇非蘇,唯‘知’者可承‘未’藥。
    ——原來,“知”,才是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