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鼎底藏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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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穿廊,吹得軍醫監簷下銅鈴輕響。
    雲知夏立於藥爐前,指尖凝著一滴近乎透明的結晶液,在燭火下泛出幽藍微光。
    小灰雀伏在窗欞上,羽毛淩亂,眼珠卻亮得驚人。
    它親眼看著她從藥嗣祠死裏逃生,又一路疾行歸來,連喘息都未曾停穩,便投入這煉藥的死局之中。
    七次蒸餾,三百六十息控火,三十六針導引精萃——她以現代提純之法,將那具幹屍體內殘留的黑褐色藥膏層層剝離,最終析出這不足米粒大的“魂引堿”。
    藥香不存,反有腥甜如血氣撲鼻。
    雲知夏瞳孔一縮。
    這種物質,絕非草木金石所能生成。
    它的分子結構極不穩定,卻帶有強烈的神經活性,能刺激大腦感知區,放大“藥感”——那種醫者對藥材、毒素、人體經絡變化的直覺性捕捉。
    而更可怕的是,文獻記載中,唯有長期浸泡於“人鼎”藥池的活體,才會在血液與骨髓中緩慢積累此類物質。
    她忽然想起白九卿看她的眼神——不是殺意,不是仇恨,而是貪婪。
    像獵人盯著一頭天生通靈的神鹿。
    “他要的不是控製我……”她低聲自語,聲音冷得像霜,“他是想讓我成為‘頻率源’。”
    一旦她被徹底激活,她的“藥感”便如同聲波,可通過“藥鼎陣”共振擴散。
    那些被煉成“人鼎”的活體,將通過魂引堿與她腦波同步,批量複製她的天賦——從此,藥嗣會不再需要真正的神醫,隻需要一具被馴化的“母體”,一座運轉不息的陣法,便能批量製造出通曉醫毒的傀儡。
    寒意自脊背竄起。
    阿露——那個不會說話、隻會用手語比劃的女孩,是唯一的幸存者。
    她必須立刻回去!
    可當她破開夜霧趕到藥嗣祠舊址時,眼前隻剩一片焦土。
    梁木坍塌,青磚碎裂,祠堂早已被大火吞噬殆盡。
    濃煙尚未散盡,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焦糊與藥草焚毀的混合惡臭。
    而在斷牆角落,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如蝦。
    阿露。
    她的雙手焦黑潰爛,指節扭曲變形,顯然是曾被強行按入火中。
    見雲知夏出現,她猛地抬頭,眼中爆發出求生的光,顫抖著舉起殘手,拚命比劃。
    【鼎……有魂……每夜哭……要吃心。】
    雲知夏心頭一震。
    她迅速取出隨身攜帶的“安魂膏”塗抹於阿露傷口,藥膏入膚即化,清冷卻帶著安撫神經的效力。
    女孩抽搐的身體漸漸平複。
    但她沒停。
    指尖輕搭阿露腕脈,沉心靜氣,以藥感探入其經絡深處。
    起初並無異常,可當她將感知聚焦至腦部經絡交匯的“泥丸宮”時——
    一絲極微弱的波動,如蚊鳴般震蕩而起。
    雙頻共振。
    她呼吸一滯。
    這是典型的“陣列接入”後遺症!
    說明阿露的大腦曾被強行接入某種群體性藥陣係統,作為“容器鏈”中的一環,接收並傳遞主鼎信號。
    而能形成“雙頻共振”的陣法,隻可能是傳說中的“藥鼎大陣”——以多人為鼎,一人為主,其餘為輔,共通感知,共享藥靈。
    藥嗣會早已布下多具“人鼎”,隻等她這個“主鼎”徹底覺醒,便可瞬間激活整個網絡。
    她緩緩閉眼。
    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何白九卿不殺她?
    為何沈硯的實驗室會在雷火中毀滅卻留下她的魂魄?
    為何她重生後對藥性感知遠超常人?
    因為她根本不是偶然重生。
    她是被“種”下來的。
    從沈硯剖開她屍體的那一刻起,她的血、她的神經組織、她瀕死時那一縷意識波動,就被封入某種禁忌藥劑,埋進陣眼,等待一個契合的靈魂來喚醒。
    而大胤王朝、靖王府、棄妃雲知夏的身份……或許全都是這場千年布局中的一環。
    她睜開眼,眸底已無波瀾,唯有冷光如刀。
    不能再等了。
    她必須找到陣法的源頭。
    封伯——那個在前朝藥官案中僥幸逃生的老藥匠,是最後的線索。
    她循著陣圖殘卷上的標記,一路出城,尋至廢棄藥窯。
    此處曾是皇家官窯,後因地下毒氣爆發而廢棄,荒草叢生,野狐出沒。
    地道塌方嚴重,碎石堵死入口。
    她以藥鋤開路,小灰雀在前探道,終於在一處隱蔽塌陷下,發現半截腐朽棺木。
    棺中之人尚未斷氣。
    封伯麵色青紫,唇角溢血,胸膛起伏微弱,可雙臂仍死死環抱著一卷竹簡,仿佛那是他性命的最後寄托。
    “來了……你果然來了……”他睜眼,渾濁目光落在雲知夏臉上,“你是‘知’者……隻有‘知’者能聽懂鼎語……”
    他劇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顫巍巍指向竹簡:“前朝末年,藥官煉‘鼎心’,需‘雙脈同源’者為引——一人體毒,萬人共振,百裏之內,皆成藥奴……”
    “後來事發,皇帝震怒,滿門誅絕……可陣眼未毀,隻被封印……”
    他忽然瞪大雙眼,手指死死摳住地麵,指向陣圖某處:“看這裏!‘癸水之眼’,地脈陰樞……唯有‘毒脈’與‘藥感’交匯之地,方可重啟大陣……”
    “而那地方……”
    他喘息如風箱,一字一頓:
    “是靖王府地底,壓著當年的祭壇。”
    雲知夏渾身一凜。
    她低頭看向手中陣圖殘片,那道扭曲符線末端的標記,與王府密卷上的地宮位置,完全重合。
    她一直住在陣心之上。
    而蕭臨淵,為何死守地宮?
    他是否早已察覺?
    還是……他也已被陣法侵蝕?
    她將封伯背出廢墟,交由軍醫監秘密救治。
    自己則悄然歸城,換上王妃常服,神情如常。
    當夜,她向守衛通報:“奉命巡查地庫藥材儲備。”
    守衛未疑。
    她提著藥燈,一步步走入靖王府幽深地底。
    石階濕冷,空氣滯重,越往下,越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腥甜——像是陳年血跡混著藥香,在黑暗中悄然彌漫。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開闊。
    一間巨大石室橫亙眼前,四壁刻滿古老藥符,線條扭曲如蛇,墨色暗紅,似以血繪成。
    而在石室最深處,一麵完整的藥符石壁巍然矗立。
    中央凹陷處,嵌著半枚青銅鼎足。
    鼎足斑駁,紋路古拙,其上刻著兩個小字,已被歲月磨蝕大半。
    她俯身,拂去塵灰。
    依稀可辨:
    承未。
    石室幽深,冷霧如絲,纏繞在雲知夏腳邊。
    她指尖尚觸著那半枚青銅鼎足,寒意卻已順著血脈爬滿全身。
    “承未”二字,像是一把鏽鈍的刀,割開了記憶的封印。
    沈未蘇——前世之名。
    雲知夏——今世之身。
    承……未?承續未竟之業?還是,承襲未死之魂?
    她尚未回神,空氣中忽有鐵鏽與血腥交織的氣息悄然彌漫。
    那石壁上的藥符仿佛活了一般,細微蠕動,中央凹陷處滲出黑血般的液體,黏稠如膏,緩緩順著鼎足紋路蜿蜒而下。
    一股腐甜鑽入鼻腔,令人頭暈目眩——這不是普通的藥毒,而是以人命為引、以魂魄為柴的禁術殘息。
    她迅速從袖中取出一小片舊衣布料——是數月前為蕭臨淵解毒時所留,那時他背脊毒紋翻湧如蛇,氣血逆行,幾乎走火入魔。
    她以金針封脈、藥引導毒,才勉強將那詭異蠱毒壓製。
    這布片上,還殘留著他皮肉深處逸散的生物信息。
    她屏息,將布片輕輕置於鼎足旁。
    刹那間,異變陡生!
    黑液如觸手暴起,瞬間纏繞住布片,貪婪吮吸,仿佛嗅到了久違的祭品。
    鼎足微微震顫,發出低沉嗡鳴,像是沉睡千年的凶獸,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它認得他。
    雲知夏瞳孔驟縮,正欲取出玉瓶取樣,後頸卻猛地一涼——不是風,是殺意。
    玄鐵靴踏碎石子的聲響自黑暗盡頭傳來,一步,一步,沉穩如戰鼓擂心。
    她緩緩轉身。
    蕭臨淵立於石階盡頭,玄甲未卸,肩披夜霜,眸色黑得如同深淵。
    他目光掃過她手中的竹簡、地上的黑液、鼎足旁殘破的衣片,聲音低啞如砂石碾過:“你查了三天地庫,就是為了這個?”
    空氣凝滯。
    尋常女子此刻早已跪地求饒,可雲知夏隻是垂眸,將封伯臨終拚出的陣圖殘卷遞出,指尖穩得沒有一絲顫抖。
    “你背上的毒紋,是前朝‘噬心蠱’的烙印。”她語調平靜,卻字字如刀,“此蠱不殺人,隻養人——以痛為薪,以血為引,將宿主煉成‘活陣眼’。而這藥鼎陣,需‘毒脈承載者’與‘藥感覺醒者’同時在場,方可啟動。”
    她抬眼,直視他幽深瞳孔:“他們想用你做鎖,把我煉成鑰匙——不,不止是煉,是同頻共振,靈魂剝離。從此我不再是我,隻是他們藥典中一具行走的容器。”
    蕭臨淵沉默。
    石室死寂,唯有黑液滴落的“嗒、嗒”聲,像是倒計時的鍾擺。
    忽然,他抬手。
    寒光一閃,短刃劃過掌心,鮮血淋漓而下。
    他徑直走到鼎足前,任血珠墜入那幽暗凹槽。
    “若我真是鑰匙,”他聲音低沉,卻帶著焚盡一切的決絕,“那這把鎖,今日就由我親手砸了。”
    話音落,血光濺上鼎足。
    “哢——”
    一聲脆響,古老青銅裂開一道細紋,黑液驟然沸騰,如受驚毒蛇般縮回石壁。
    藥符暗光閃爍幾下,隨即熄滅,仿佛被斬斷了某種無形的聯係。
    雲知夏盯著那道裂痕,指尖微顫。
    陣眼受損,但未毀。
    而蕭臨淵的血,竟能反噬鼎靈……
    她忽然想到封伯臨死前那一句——
    “雙脈同源……一人體毒,萬人共振……”
    她緩緩收回目光,將染血的布片仔細收進藥囊,心中已有決斷。
    回廊深處,藥燈搖曳,映出她清冷側影。
    她步履未停,心中卻已翻江倒海。
    毒脈承載者……藥感覺醒者……雙脈同源……
    她需要確認一件事——
    關於蕭臨淵的病案,那些被層層封存、連太醫院都諱莫如深的舊卷宗,究竟寫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