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井底千麵是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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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井幽深,濕氣裹著藥香撲麵而來,像是從地底深處滲出的魂魄在低語。
雲知夏握針緩步而下,每一步都踏在符文跳動的節律上,四壁青焰隨她靠近逐一亮起,如沉睡的蛇被驚醒,蜿蜒遊走於石紋之間。
她的呼吸極輕,銀針在指間無聲翻轉,寒光映著瞳底那一抹冷焰。
井底中央,一具盤坐的身影緩緩抬頭。
那張臉——與她一模一樣。
眉骨的弧度,唇角的薄度,甚至連左耳垂上那顆極小的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可那雙眼睛,空洞如枯井,沒有半分活氣,卻偏偏透出一種近乎神性的俯視。
“你來了……”藥傀開口,聲音竟與她本人毫無二致,連語調裏那點微不可察的沙啞都複刻得精準無比,“我等了七年。”
雲知夏腳步未停,眸光如刀,不動聲色地以藥感探查。
刹那間,她心頭一震——這具軀殼內無經脈、無氣血,唯有細密銅絲如蛛網般纏繞腦顱,九根暗色藥管自井壁延伸而至,正緩緩抽取某種淡金色液體,順著銅絲匯入顱內。
那是……她的藥感結晶。
不是模仿,不是剽竊,而是直接從她每一次情緒波動、每一次施針用藥中提取出的“活體藥性”,凝成實體,喂養這具傀儡。
她曾在瘟疫前線熬過三夜不眠,藥感暴漲;她在刑場剖心救人性命時心神激蕩;她麵對蕭臨淵冷漠背影時那一瞬的刺痛——所有這些,全都被記錄、提煉、轉化成了眼前這具“她”的養料。
“沈硯……”她唇間溢出這個名字,冷得像冰渣刮過鐵器。
藥傀忽抬手,指向井壁一處暗格。
動作僵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指引意味。
雲知夏沒有立刻上前。
她在等,等一個破綻,等一絲異動。
可藥傀隻是靜靜坐著,眼神空茫,仿佛已完成使命。
她終於邁步,指尖觸到暗格邊緣的瞬間,一股熟悉的藥香鑽入鼻腔——是實驗室裏那種高溫滅菌後的幹燥氣息。
她心頭猛跳,取出一枚封蠟玉匣,破封而開。
一卷泛黃藥紙靜靜躺在其中。
耐高溫記錄紙。
她前世實驗室專用的材料。
指尖顫抖,卻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某種近乎荒謬的憤怒在胸腔炸開。
紙上字跡清晰:
第七次魂引實驗記錄:
宿主‘沈未蘇’死亡後72時辰內完成血種注入,腦波同步率87%,預計三載內可激活‘藥心意識’。
備注:血種源自‘千藥歸元錄’初代藥母之骨灰,以逆魂香為引,借轉生契鎖定命魂軌跡。
落款日期——正是她睜眼重生那一日。
七年前,沈硯就知道她會死。
他知道她會重生。
他甚至算準了她醒來的時間,提前布下這口井,等她一步步走進這個以她為源、以她為祭的陣眼。
這不是陰謀。
這是獻祭。
而她,從重生那一刻起,就成了別人煉藥的爐心。
“你以為你在查真相?”藥傀忽然再度開口,聲音低緩,卻像毒蛇鑽進耳道,“可你每一次思考,每一次回憶,都在補全我。”
話音未落,井壁四周的鏡麵驟然閃動。
她的臉,再次浮現。
但這一次,鏡中的“她”並非靜止,而是同步映出她此刻的表情——瞳孔微縮,呼吸變淺,指尖微顫。
更可怕的是,鏡麵下方竟浮現出一條跳動的曲線,紅光起伏,正是她此刻的心跳頻率。
她猛然醒悟。
這“摹心陣”根本不是簡單的複製。
它是鏡像演算。
她越是深入探查,越是調動藥感分析,她的思維模式、情緒反應、邏輯路徑,就會被實時記錄、拆解、重構。
她的每一次判斷,都在喂養那個“她”,讓那具藥傀從模仿走向覺醒,最終取代她成為真正的“藥心之主”。
她若久留,認知將被侵蝕,記憶會被覆蓋,到最後,她甚至無法分辨——
究竟是她在思考,還是鏡中的“她”借她的身體在思考?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
但她沒有退。
她緩緩抬手,將玉匣收入袖中,動作冷靜得仿佛剛才所見不過是一張尋常藥方。
銀針在指間輕輕一轉,沒入腕間暗鞘。
然後,她看向藥傀,唇角忽然揚起一絲極淡的笑。
“你說你等了七年。”她聲音很輕,卻像利刃劃過死寂,“可你有沒有想過——”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九根連接藥管,掃過銅絲密布的顱骨,掃過那雙空洞卻試圖模仿她神采的眼睛。
“……我這顆心,從來就不屬於過去。”
她沒有再說話。
風從井口灌下,吹動她鬥篷一角,如戰旗獵獵。
她站在井底,站在自己被複製、被解剖、被獻祭的證據中央,卻像站在醫道之巔的審判者。
下一瞬,她抬手,從袖中取出一隻小小瓷瓶,瓶身殘破,僅餘半指高的褐色殘劑。
她沒有倒出,隻是輕輕摩挲瓶口,仿佛在確認某種記憶。
然後,她又從另一側袖袋取出一小包藥渣——灰褐色,帶著淡淡安神香氣,是她今晨為蕭臨淵所配湯藥的餘燼。
她將殘劑與藥渣混合,指尖微力一撚。
藥香未散,她已抬步,朝那九根藥管連接處走去。
濕氣氤氳,紫霧翻湧。
她的身影在青焰中拉得極長,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刀。
第149章 井底千麵是我是誰(續)
青焰跳動,藥香如霧,井底的空氣凝滯得如同死水。
雲知夏站在那九根連接顱骨的藥管前,眼神冷得沒有一絲波瀾。
她指尖撚動,殘劑與藥渣在掌心混合成一團不起眼的灰褐色粉末,卻蘊藏著足以顛覆“摹心陣”的殺機。
她沒有再看那具“自己”。
因為她知道,真正的較量,從來不在皮相之上。
手腕一揚,粉末如塵灑出,精準落向藥管交匯的銅芯節點。
藥渣遇濕即化,逆感散瞬間滲透進井中藥液循環的脈絡——刹那間,銅絲發出刺耳的“滋啦”聲,由內而外泛起赤紅,仿佛血管被點燃。
“你……”藥傀猛地抬頭,空洞的眼眶裏閃過一道金光,聲音開始斷裂,“……毀不了……我……我是你……我比你更……完整……”
話音未盡,整口藥井轟然震顫!
九根藥管如遭雷擊,接連爆裂,金色液體噴湧而出,順著井壁蜿蜒流淌,竟在符文之上勾勒出一幅詭異而精密的“藥脈圖”——那不是死物,而是活生生的神經網絡,是她過往七年每一次施針、煉藥、診斷時的思維軌跡,被具象成流動的經絡,在石壁上搏動、蔓延。
雲知夏隻覺腦中一陣尖銳刺痛,像是有人用冰錐鑿開她的顱骨,強行抽取記憶。
眩暈如潮水襲來,眼前光影錯亂,前世實驗室的白光與今世藥井的青焰交疊閃現。
她踉蹌一步,卻咬牙穩住身形,反手將玉匣塞入袖袋,旋即攀住井壁凸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一寸寸向上爬去。
濕滑的石壁沾滿藥液,每一步都像踩在生死邊緣。
她能感覺到,那股被複製的“她”仍在掙紮,試圖通過殘存的藥脈反向追溯她的意識源頭。
但她不能停——一旦被錨定神魂,她就真的會成為別人意誌的容器。
終於,指尖觸到井口邊緣。
一隻修長而有力的手,穩穩扣住她的腕。
玄鐵甲胄泛著冷光,蕭臨淵半跪在井沿,將她一把拉出。
她跌入他懷中,渾身藥漬腥濁,發絲黏在蒼白的臉上,呼吸微弱卻仍帶著藥人特有的冷靜節製。
他二話不說,脫下外袍裹住她,動作粗糲卻極盡小心。
玄甲冰冷,卻將她整個圈進溫熱的懷抱。
“井裏的是什麽?”他聲音低沉,眸底翻湧著風暴。
雲知夏靠在他肩頭,閉了閉眼,壓下腦中殘餘的刺痛。
良久,她啟唇,嗓音沙啞卻清晰:“他們不是想複製我的醫術……是想用我的腦子,寫出一本不用人的‘活藥典’。”
風掠過井口,吹得殘袍獵獵。
蕭臨淵眸色驟寒,寒意幾乎凝成實質。
他低頭看她,又緩緩抬眼,望向那口仍在滲出金液的深淵,一字一句,如刀斬鐵:“那我就把這口井,連著地基一起填了。”
話音落下,遠處軍醫監方向,忽有一道紫火衝天而起,映亮半邊夜空——那是她馴養的小灰雀銜著鐵盒振翅而去的信號,也是她設下的預警機製被觸發的回應。
一場清算,已然啟動。
當夜,軍醫監密室。
燭火幽微,雲知夏洗淨藥漬,指尖仍殘留著逆感散的澀意。
她取出玉匣,將那張泛黃的耐高溫藥紙輕輕放入特製顯影液中。
紙麵漸濕,墨跡開始浮動,原本空白的背麵,竟緩緩浮現出一行行被隱去的字跡——
“實驗經費由‘典藥房’按月撥付,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