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藥紙燒出舊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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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穿窗,燭火搖曳。
軍醫監密室中,藥香與鐵鏽味交織彌漫。
雲知夏指尖微顫,卻不是因恐懼,而是壓抑著翻湧的怒意。
她凝視著顯影液中緩緩浮現的墨跡,那字一行行爬出紙背,如從地獄爬出的冤魂,無聲控訴著七年前那一場以“醫道”為名的滔天罪行。
“實驗經費由‘典藥房’按月撥付,以‘特供藥材’名義走賬;實驗體來源:戰俘、死囚、自願者(名單另附)。”
她眸光驟冷,瞳孔深處似有寒刃出鞘。
七年前——正是她前世身死之年。
那一夜,實驗室爆炸,監控全毀,她被最信任的師兄沈硯親手推進焚化爐,隻因她掌握的外科與毒理體係足以顛覆整個醫藥界。
而如今,這泛黃藥紙上每一個字,都在指向一個令人窒息的真相:她的死,從來不是偶然。
是謀殺,更是計劃。
而“典藥房”——當年主管正是已被處決的太醫院判官之一。
此人臨刑前咬舌自盡,至死未吐一字。
可如今看來,他不過是一枚棋子,真正操控這盤棋的,遠不止一個死去的判官。
雲知夏緩緩將藥紙從顯影液中取出,置於陰幹架上,動作輕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她抬眸,目光穿透密室昏暗,落在角落靜候的暗衛身上。
“傳令,提審兵部藥政司主簿趙主簿,即刻押來軍醫監。”
半個時辰後,趙主簿被兩名黑衣衛押入密室。
他官服淩亂,麵色灰敗,眼中滿是驚惶。
一進屋便撲通跪地,聲音發抖:“雲掌令……小人從未逾矩,賬目皆依規上報,簽字隻是走個流程……”
雲知夏不語,隻將那張剛剛顯影完畢的藥紙“啪”地一聲拍在案上,正對他的臉。
墨跡未幹,字字如血。
“你說你隻簽字?”她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骨,“可這賬本上‘藥政司’的官印,是你親手蓋的。沒有你的印,這批‘特供藥材’連戶部的賬都過不了。”
趙主簿渾身一震,死死盯著那行字,臉色由白轉青,再由青轉紫。
他嘴唇哆嗦,終於撐不住,額頭重重磕在地上:“他們……他們說這是禦製藥……為邊關將士研製新藥……小人哪敢問!上麵是太醫院判官親自督辦,兵部侍郎批的條子,我一個小小主簿……隻能照辦啊!”
“那你可知,所謂‘特供藥材’,煉的是人血人骨?”雲知夏逼近一步,居高臨下,“你簽的每一張單據,都沾著活人的命。”
趙主簿猛地抬頭,眼中驚駭欲絕:“不……不可能!我親眼見藥材入庫,皆是珍稀藥草……怎會……”
“你以為他們會讓你看見真相?”她冷笑,“賬目做兩套,明賬走藥材,暗賬走人命。你蓋章的,是明賬。而真正流向藥井的,是‘實驗體’的血肉魂魄。”
她頓了頓,目光如刀:“自願者名單在哪?”
趙主簿渾身劇顫,冷汗如雨,終於崩潰:“在……在典藥房地窖,鐵櫃第三格……鑰匙……鑰匙不在賬房……在陳禦醫……不,是前陳判官的私印底下……他說……以防泄密……”
話音未落,雲知夏已轉身取下牆上的玄色鬥篷,動作利落如風。
“備馬,去慈濟堂。”
“現在?”暗衛遲疑,“陳禦醫已卸職歸隱,若無確鑿證據擅闖,恐引朝議非議。”
“非議?”她冷笑,指尖輕撫袖中銀針,“他藏的不是私印,是人命。今夜若我不去,明日這名單上的人,就真的‘被喚醒’了。”
慈濟堂外,夜霧沉沉。
堂內燈火將熄,一名老仆正欲關門,忽覺頸後一涼,整個人軟倒在地。
黑影翻牆而入,直撲後院陳禦醫居所。
屋內燭火尚明。
陳禦醫須發皆白,正顫抖著將一枚刻有“典藥”二字的私印投入火盆。
火舌舔舐印底,金屬發出細微的“哢”聲——機關即將觸發,鑰匙將毀。
就在此時,窗欞輕響。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入,袖中銀針疾射而出,“叮”地一聲,正中他手腕要穴。
老禦醫悶哼一聲,手一鬆,私印跌落火盆邊緣。
雲知夏緩步上前,目光冷峻如霜。
“陳大人,燒什麽不好,偏燒自己的印?”她俯身拾起私印,輕輕旋開底部暗格——一枚小巧銅鑰赫然在內。
她抬眸,看著老禦醫慘白的臉,淡淡道:“您當年在太醫院判案時,最愛說一句話:‘醫者,當明是非,辨真偽。’如今,您想燒的,是是非,還是真偽?”
陳禦醫嘴唇翕動,終未出聲。
她不再多言,轉身直奔地窖。
鐵櫃開啟,塵封多年。
第三格中,靜靜躺著一本焦邊賬冊,封麵四個字如血浸染——《藥嗣名錄》。
她取出賬冊,指尖輕撫焦痕,眼神幽深。
“七年前,你們拿我做第一個‘活藥典’容器。如今……”她低聲自語,“我回來了,該算賬了。”
密室燭火再燃。
雲知夏將賬冊置於案上,取出特製藥液,以極細毛筆層層塗抹焦麵。
藥感顯影法緩緩剝離炭化層,一行行名單逐漸浮現——
不僅有被囚藥童,更有數名現任太醫院禦醫,名字旁赫然標注:“已種頻,待喚醒”。
她瞳孔微縮。
這不是簡單的實驗記錄,而是一張滲透朝堂的網。
一張以醫術為餌、以人命為線、以權力為終局的巨網。
良久,她合上賬冊,眼神沉靜如淵。
燭光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映在牆上,宛如執刀的神明。
夜色如墨,軍醫監密室的燭火卻未熄。
雲知夏端坐案前,指尖輕撫那本從慈濟堂地窖取回的《藥嗣名錄》,目光沉靜如淵,卻暗藏雷霆。
她沒有立刻聲張,更未輕舉妄動——她知道,這張網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若貿然掀桌,隻會驚走幕後巨蟒,反遭噬咬。
她抬眸,低聲喚道:“白露。”
暗影中,親信女子悄然現身,垂首而立。
“將這賬冊複刻一份,字跡、墨痕、焦邊,分毫不差。”她語氣溫淡,卻字字如刀,“一個時辰內完成。完成後,原樣送回慈濟堂地窖鐵櫃第三格,鑰匙歸位。我要讓陳禦醫明日醒來,以為一切如常。”
白露領命而去,動作無聲如風。
雲知夏則取出特製藥液與極細狼毫,將賬冊與井底所得“魂引實驗錄”並列於案,一寸寸比對筆跡、墨色、落款位置。
燭光搖曳,藥香微漾,她的目光卻如鷹隼,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忽然,她指尖一頓。
賬冊上那些禦醫、判官、主簿的簽名,墨色看似陳舊一致,但在藥感顯影下,竟泛出極細微的青灰色光暈——那是“藥墨”的特征。
她立即取來銀針蘸取墨痕,置於琉璃片上,滴入顯色試劑,片刻後,液體由清轉濁,析出微量烏心藤堿。
她眸光驟冷。
這不是普通的墨。是控人之毒。
“長期接觸此墨者,毒素經皮滲入,日積月累,會侵蝕神誌,催生幻覺與依賴……輕則意誌渙散,重則唯命是從。”她低聲自語,唇角卻揚起一抹譏諷的弧度,“他們不是被收買……是被‘藥控’了。從簽字那一刻起,就成了傀儡。”
難怪趙主簿明知有異卻不敢深究,陳禦醫寧可毀印也不願對質——不是他們不怕死,而是他們的神智早已被悄然腐蝕。
幕後之人,以醫術為刃,以毒理為網,不動聲色間,便將太醫院染成了自己的提線戲台。
她緩緩合上賬冊,眼神愈發冷厲。
沈硯……你不止想造“活藥典”,你還想造一個被藥控的朝廷。
可你忘了,製毒之人,終將死於解毒之手。
她起身,從暗格取出三隻玄鐵匣,一一開啟。
第一匣,放入完整賬冊與藥墨樣本,封印加蓋軍醫監令印,標注“呈禦覽”;第二匣,存入複刻件與實驗記錄,鎖入軍醫監最高密檔;第三匣,她略一停頓,放入最關鍵的一頁——那頁寫著“已種頻,待喚醒”的禦醫名單,以及井底藥紙的原件。
她親自將第三匣封好,指尖在匣麵輕叩三下,低語:“交靖王,親啟。”
門外風起,簷角銅鈴輕響。
她轉身回案,從袖中取出一片殘破紙頁——那是從沈硯舊居廢墟中尋得的少年日記殘頁。
泛黃紙角,字跡稚嫩,記著他對醫道的憧憬、對她的仰慕。
可就在某頁夾角,一行極小的字如毒蛇盤踞:
“若我成魔,殺我者,必是知夏。”
她凝視良久,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仿佛觸到了七年前那個雨夜,他推她入焚化爐時眼底的瘋狂與執念。
“你算準了人心,算準了權謀,算準了我會回來。”她低聲呢喃,聲音如寒潭落雪,“可你沒算到——我不會做你的藥典,我要做寫書的人。”
話音落,窗外忽有紫火一閃,幽幽燃起,似遠似近,如呼應,如警告。
她抬頭望去,眸光如刃。
明日早朝,她將不再是被寫之人。
而是執筆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