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你拜藥神,我燒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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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後,京郊藥王廟上空,濃霧如瘴,青灰色的霧氣自廟頂翻湧而起,宛如活物般纏繞梁柱,久久不散。
    九盞懸於簷下的魂燈無風自燃,火光幽綠,映得整座廟宇如同鬼域。
    廟中那尊三丈高的“藥神像”,兩眼竟緩緩滲出暗紅血淚,順著金漆剝落的臉頰蜿蜒而下,在信徒眼中,那是神明震怒的征兆。
    “神怒將至!神怒將至啊!”
    “快獻藥童!不然全城都要遭瘟疫!”
    哭喊聲、誦經聲、鼓樂聲混作一團,數百名信眾跪伏在廟前廣場,額頭磕得鮮血淋漓。
    更有父母抱著幼童,顫抖著走向廟門,口中喃喃:“神明……收下吧,隻求饒過一城百姓……”
    就在這混亂癲狂之際,一道素白衣影踏著夜露而來,腳步不疾不徐,卻像一把利刃切開了喧囂的迷霧。
    雲知夏來了。
    她身後跟著軍醫監二十名精銳弟子,人人佩藥囊、執銀針,腰間掛著特製的“驗毒筒”。
    她未著官服,隻一襲月白長袍,外罩青灰藥巾,發間一根銀簪挑起碎發,目光冷得像淬過寒泉。
    老藥癡陳三拄著拐杖,跌跌撞撞追上來,聲音發抖:“雲掌令使……他們說,不獻祭,藥神就要降瘟……全城百姓都得死啊!”
    雲知夏停下腳步,側目看他。
    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出一雙清明如鏡的眼。
    她輕笑一聲,聲音不大,卻穿透了整片嘈雜。
    “神若真有靈,怎需人血喂養?”
    一句話,如冰水潑頭。
    陳三怔住。
    雲知夏不再多言,抬步向前。
    軍醫監眾人緊隨其後,步伐整齊,銀針在夜色中泛著冷光。
    藥王廟大門緊閉,門上貼滿符咒,門縫裏滲出詭異的青煙。
    廟內傳來低沉的吟唱,夾雜著金屬刮擦石像的刺耳聲。
    “藥神歸位,萬毒臣服!以血為引,以魂為祭!歸元大祭,今夜重啟!”
    雲知夏站在門前,抬手一揮。
    “破門。”
    話音未落,兩名弟子已抬肩撞門。木門轟然碎裂,塵土飛揚。
    廟內景象驟然暴露在眾人眼前——
    白九卿殘部十餘人,身披殘破祭袍,正圍著藥神像跪拜。
    他們手中捧著陶碗,碗中盛滿鮮血,正一勺勺澆在神像底座的凹槽裏。
    那血尚帶體溫,是活人所獻。
    神像底座刻滿詭異符文,血液滲入其中,竟泛起幽幽綠光。
    “你們拜的‘神’,就靠這個續命?”雲知夏緩步走入,聲音平靜得可怕。
    她抬手,從袖中取出一隻玉瓶,輕輕一灑。
    “冰心蓮露”如霧彌散,灑向空中青霧。
    刹那間,異變陡生——
    青霧遇露,竟如雪遇沸湯,迅速凝結、下墜,化作一滴滴漆黑如墨的液體,滴落在地,發出“滋滋”腐蝕聲。
    待霧散去,地麵水窪中浮起無數細如塵埃的微蟲屍體,扭曲蜷縮,觸須猶顫。
    雲知夏俯身,用銀鑷夾起一隻,置於琉璃片上,迎月光一照。
    “幻心蠱。”她冷冷開口,“寄生孢子,吸入可致幻、癲狂、自殘。你們點燃的‘神香’,不過是培養蠱蟲的溫床。”
    廟中死寂。
    信徒們瞪大眼睛,看著地上黑水與蟲屍,臉上的虔誠一點點裂開。
    “不可能……這是神賜的霧……是神跡……”有人喃喃。
    雲知夏不答,隻一揮手。
    “砸像。”
    軍醫監弟子上前,鐵錘高舉,狠狠砸向神像底座。
    轟——!
    金漆崩裂,石屑紛飛。
    神像轟然倒塌,砸出滿地煙塵。
    眾人屏息上前,隻見底座內部竟空心,藏著九個密封陶罐。
    打開一看,罐中皆是混合藥粉,顏色各異,氣味刺鼻。
    雲知夏一一查驗,指尖撚粉,嗅其味,又以隨身攜帶的“顯頻液”滴入。
    第一罐,遇液發綠,泛起泡沫。
    “迷魂草為主,輔以夢引藤、醉心蘭。”她冷聲,“燃燒後可致幻視、幻聽、神誌錯亂,長期吸入,腦髓漸腐。”
    第二罐,遇液變紫,析出晶體。
    “斷魂散加七日醉,可麻痹神經,使人言聽計從。”
    她一罐罐驗過,聲音如刀,割開最後一層虛妄。
    “你們口中的‘神香’,實為慢性毒藥;你們跪拜的‘神像’,不過是操控人心的牢籠。”
    她抬眸,掃視滿廟信徒,目光如炬。
    “你們不是在敬神——你們是在被人用毒,喂成了奴。”
    人群嘩然。
    有人癱坐地上,有人掩麵痛哭,更有老者怒吼:“白九卿!你騙了我們一輩子!”
    雲知夏卻不再看他們。
    她轉身,望向那尊傾倒的神像。
    殘破的金麵朝天,空洞的眼眶仿佛還在凝視著她。
    她忽然笑了。
    那笑裏沒有快意,隻有深不見底的寒。
    她抬手,對弟子下令。
    “架爐。”火舌如龍,舔舐著傾倒的藥神像,金漆在高溫中劈啪炸裂,石胎崩解,露出內裏填充的腐草與毒粉。
    整尊神像被投入烈焰之中,頃刻間濃煙滾滾,直衝夜空,宛如黑雲壓城,遮月蔽星。
    火焰翻騰,忽然扭曲成一張張猙獰麵孔——有孩童哭嚎、婦人哀嚎、老者怒吼,它們在火中掙紮、翻滾,似被無形之手煉化,發出無聲的嘶鳴。
    圍觀百姓驚退數步,有人跪地磕頭,顫抖著喊:“神顯怒相!天罰將至!”
    唯有小藥燈沒有後退。
    她雙目雖盲,卻似看得最深。
    她站在火前,雙手緊緊捂住耳朵,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聲音輕得幾乎被火聲吞沒:“好多……好多光……都被煉化了……他們的魂,困在像裏,一直在哭……”
    雲知夏站在火前,衣袂被熱浪掀起,獵獵作響。
    她望著那扭曲的人臉,眸底沒有懼意,隻有沉沉的怒與悲。
    這些人,曾是失蹤的藥童、走失的采藥人、被獻祭的“不潔者”。
    他們的血肉被煉入神像基座,魂魄困於毒香蠱霧之間,成了“神威”的養料。
    她緩緩抬手,掌心攤開,一枚銀針在火光中泛著冷光。
    “這不是神跡。”她聲音不高,卻穿透烈焰與風聲,清晰落進每一個人耳中,“這是人禍。”
    她一步踏前,立於火光中央,身影被拉得修長如劍,直指蒼穹。
    “今日,我不毀神——”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張驚疑、恐懼、覺醒的臉。
    “我焚的是謊言。”
    “我不拜像——”
    她抬手指向身後軍醫監弟子腰間的藥囊、手中的銀針、懷中的醫典。
    “我救的是活人。”
    話音落下,火勢驟然一震,仿佛天地也為之靜默。
    那黑煙中的人臉,漸漸淡去,最終化作一縷輕煙,隨風散盡。
    火,燒了整整一夜。
    天將破曉時,火焰終於熄滅,餘燼如灰雪鋪地,藥神像已化為焦石碎塊。
    雲知夏俯身,從灰堆中拾起一塊燒得發黑的木片,指尖輕撫其上殘留的符文刻痕。
    她轉身,走向廟牆。
    腳步沉穩,背影孤絕。
    她在斑駁的牆麵上,一筆一劃,寫下六個大字——
    藥無神,醫有心。
    字跡剛勁,力透磚石,墨色未幹,晨風已起。
    她收手,將木片擲於地,轉身便走。
    身後,老藥癡陳三怔怔望著那六個字,忽然老淚縱橫。
    他猛地抓起靠在牆邊的鐵鍬,狠狠砸向廟基的石階。
    “哐——!”
    一聲巨響,碎石飛濺。
    “砸了它!”他嘶吼著,聲音沙啞如裂帛,“這吃人的廟,留不得!”
    數十名曾跪拜於此的百姓,紛紛拾起工具,跟著鏟向廟基。
    鐵鍬與石塊碰撞,發出沉悶而堅定的聲響。
    有人低聲哽咽,有人默默流淚,也有人一邊砸一邊喃喃:“以後……我們自己熬藥,自己看病,不求神,不拜像……”
    雲知夏走得不快,卻未曾回頭。
    晨光灑在她肩頭,映出一身素白如雪。
    她唇角微揚,極輕,極淡,像是冰雪初融時的一線春意。
    她不需要他們的感激,也不在乎他們的追隨。
    她要的,從來不是推翻一尊神像。
    她要的是——
    千千萬萬雙,能自己拿起藥勺的手。
    可就在她走出廟門、踏上歸途時,天邊剛露魚肚白,一陣陰冷的風卻悄然掠過廢墟。
    那風裏,帶著一絲極淡、極詭的腥氣,像是腐草混著鐵鏽,又像是某種沉睡已久的毒物,正緩緩蘇醒。
    而在京城北城深處,一扇緊閉的窗欞後,一口陳舊藥罐正無聲沸騰,罐底刻著與神像底座一模一樣的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