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你奪我藥感,我奪你道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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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
    軍醫監後院的小屋內,燭火早已熄滅,隻剩半截焦黑的“心光燭”斜插在陶盞中,燭油凝固如淚。
    窗欞微開,風穿堂而過,吹動一張未寫完的藥方,紙角輕顫,像垂死之人最後的呼吸。
    小藥燈不見了。
    雲知夏站在屋中,指尖撫過案幾上殘留的一縷微弱藥感——那是小藥燈獨有的“通靈魂光”,純淨如初雪,溫潤如春泉。
    可此刻,這縷光暈被粗暴地切斷,像是被人用鈍刀生生剜去。
    她眸色沉靜,卻暗流洶湧。
    袖中那截“心光燭”殘骸仍在發燙,顯頻液中的漣漪尚未平息。
    魂引砂——傳說中能牽引靈魂波動的禁忌之物,唯有藥嗣會的秘術才能煉製。
    他們用她的藥感殘留汙染了這根蠟燭,再以小藥燈為餌,布下殺局,隻為逼她現身,奪她“藥感本源”。
    可笑。
    她低頭看著掌心那點灰燼,唇角緩緩揚起,冷得像冬夜裏的霜刃。
    “想引我?”她輕聲自語,聲音幾不可聞,“那就給你們一個我。”
    翌日清晨,殘燭堂弟子奔走全城:“掌令使親口下令,今夜子時,將孤身赴城南藥窟救人!任何人不得跟隨!”
    消息如風,迅速傳遍京城暗巷。
    藥嗣會殘部藏匿的破廟裏,黑袍人影交頭接耳,眼中燃起狂熱——成了!
    她終於上鉤!
    但他們沒看見,就在他們密議之時,軍醫監深處,一道玄衣身影正立於沙盤之前,指尖輕點,劃出一道縝密軌跡。
    雲知夏披著夜色走出軍醫監,身後是十二名經她親手調教的醫衛精銳——皆通藥理、懂陣法、能戰能救。
    她將一枚枚細如毫發的“靜頻針”親自交到他們手中。
    “埋入地底三寸,間距七步,九百枚,布‘九宮歸元陣’。”她聲音冷靜,“每半個時辰輪換一人,釋放微弱藥感,模擬我的頻率。記住——不是模仿我,而是讓敵人相信那是我。”
    眾人領命而去。
    她獨自走入太醫院廢墟。
    昔日太醫院,曾是醫者聖地,如今斷壁殘垣,雜草叢生,唯有一方石台尚存,刻著“濟世為本”四字,已被風雨剝蝕得模糊不清。
    她抬手拂去塵土,指尖劃過那四個字,眸光微閃。
    這裏,曾是醫道正統所在。
    如今,卻成了魑魅魍魎覬覦之地。
    她蹲下身,將最後一枚靜頻針埋入土中,低聲呢喃:“等你們很久了。”
    子時三刻,月隱雲後。
    太醫院廢墟外,數道黑影悄然逼近,腳步輕如鬼魅。
    為首之人身披黑袍,麵覆青銅麵具,手中托著一尊三足青銅鼎,鼎腹刻滿詭異符文——奪魂鼎。
    “藥感源就在此處。”黑袍人低語,聲音沙啞,“九百道波動交匯,必是她的本源核心!今夜,我們要將這‘藥感之母’徹底煉化,重開藥神道統!”
    其餘人齊齊跪地,雙手結印,口中念動古老咒語。
    地底九百枚靜頻針驟然共鳴,藥感如潮水般湧出,匯聚於廢墟中央,形成一道璀璨光柱,直衝夜空。
    黑袍人大喜:“她果然在此!啟動法陣!”
    刹那間,奪魂鼎嗡鳴震顫,鼎口噴出幽藍火焰,一道逆向漩渦成形,瘋狂抽取“藥感源”。
    可就在法陣運轉至巔峰之際——
    “啪。”
    一聲輕響,像是誰踩碎了一根枯枝。
    緊接著,整片廢墟的地底,仿佛有九百條毒蛇同時蘇醒。
    靜頻針驟然反轉!
    原本模擬藥感的“假源”瞬間爆發出千倍反噬之力,藥感不再是被抽取的對象,而是化作鋒利無比的無形刀刃,順著法陣回流,直刺入侵者經脈!
    “啊——!”
    數名藥陣師慘叫倒地,七竅滲血,雙手痙攣如枯枝。
    那尊奪魂鼎劇烈震顫,竟開始龜裂!
    黑袍人怒吼:“不對!這是陷阱!她不在這裏!”
    話音未落,一道玄色身影自殘垣後緩步走出。
    月光灑落,照見她清冷眉眼,手中銀針在指間翻轉,寒光流轉。
    “你們犯了一個錯。”雲知夏聲音平靜,卻如冰刃刺骨,“以為藥感是某種可以被竊取、被煉化的‘靈根’或‘天賦’。”
    她一步步走近,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
    “可它不是。”
    “它是千百次辨藥、萬次試毒、無數次生死邊緣換來的感知力。是觀察、是邏輯、是經驗的累積。你們拿走的,從來不是我的能力——而是你們自己的妄想。”
    她抬手,銀針疾射,正中黑袍人肩井穴。
    那人悶哼一聲,麵具跌落,露出一張扭曲而熟悉的麵孔。
    雲知夏眼神未動,隻淡淡道:“白九卿的走狗,也敢妄稱藥神傳人?”
    她俯視跪地抽搐的眾人,聲音如寒泉擊石:
    “你們想奪我藥感?”
    “好啊。”
    “那就讓我看看,誰才是真正該被‘抽取’的人。”【第167章 你奪我藥感,我奪你道統】(續)
    晨光破雲,灑在太醫院斷壁之上,焦黑的梁柱投下斑駁影子,仿佛昨夜那場無聲廝殺的餘燼尚未散盡。
    城中百姓早已聞訊而來,裏三層外三層圍住廢墟。
    有人舉著藥簍,有人拄著拐杖,還有白發蒼蒼的老醫工,顫巍巍地摸著“濟世為本”那方石台,老淚縱橫。
    他們不是來看熱鬧的——他們是來見證的。
    雲知夏立於石台中央,玄衣如墨,袖口銀線繡著藥草紋路,是軍醫監掌令使的標誌。
    她身後,十二名醫衛押著昨夜俘獲的藥嗣會殘黨,跪成一排。
    其中一人,雙目失神,七竅仍殘留血絲,正是被“反向藥感鎖”震碎經脈的陣法師。
    台下,老藥癡陳三拄著拐杖,顫步上前。
    他渾濁的眼盯著那名俘虜,忽然一聲嘶吼,撲通跪地:“就是他!逼我獻出小兒做‘藥引童’!說是要煉‘通靈藥母’!我那孩子……才六歲啊!連藥味都分不清,就被活活熬成了灰!”
    人群驟然沸騰。
    “人神共憤!”
    “該千刀萬剮!”
    “燒死他們!跟當年燒假藥神一樣燒了!”
    怒吼如潮,幾乎要掀翻殘垣。有人撿起石塊就要砸上去。
    可就在這時——
    雲知夏抬手,動作輕而緩,卻像一道無形屏障,壓下了所有喧囂。
    她環視四周,目光沉靜如深潭。
    “他們該死。”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入耳,“但他們不是首惡。”
    全場一靜。
    “真正的凶手,”她緩緩轉身,指向身後那堆從藥嗣會密窟搜出的典籍——泛黃的紙頁上畫滿詭異符咒,標題赫然是《歸元魂煉術》《九陰藥母祭典》《通靈獻祭錄》,“是這套吃人的‘道統’。”
    她聲音漸冷:“它教人信神不信藥,拜靈不學理;它讓人把孩子獻祭給虛無的‘藥神’,卻對真正能救命的醫術視如妖術。它說藥感是天賜,是血脈,是秘傳——可它從不說,藥感是千百次嚐毒試方、是夜夜挑燈辨藥、是拿命換來的本事!”
    她頓了頓,抬手一揮。
    “抬上來。”
    四名醫衛合力,抬出一箱箱泛黃卷冊,封皮上寫著“太醫院禁術錄”“禦藥房秘典”“藥典殘卷·非傳人不可閱”。
    百姓嘩然。
    這些,可是從前連太醫都不得隨意翻看的“天書”!
    雲知夏抽出一卷,當眾翻開——裏麵盡是荒誕不經的“煉魂引”“血祭開光”“借命續藥感”之術。
    “這些,不是醫術。”她冷聲道,“是枷鎖。”
    她將書卷高舉過頭,眼神如火。
    “從今日起——醫術不藏於秘典,不傳於私門,不侍權貴,不拜虛神!”
    話音落,她親手將書卷投入早已備好的火盆。
    火焰騰起,映紅她清冷麵容。
    一本、兩本、十本……百本……火光衝天,紙灰如蝶,盤旋升空,像是舊時代最後的哀鳴。
    就在這焚盡舊典的烈焰之中,她朗聲道:
    “即日起,成立‘大胤醫學會’——凡願學醫者,不論出身、不論目盲、不論貧賤,皆可入學!識藥、辨毒、施救、手術,皆公開授業!”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老藥癡陳三身上。
    “首任會長,陳三。”
    全場愕然。
    陳三更是渾身一震,老淚縱橫:“我……我不過是個走街串巷的藥販子,連字都認不全……”
    “正因你曾信神,後來醒悟;正因你痛失親子,才知醫者之責不在祭壇,而在病榻。”雲知夏看著他,聲音柔和卻堅定,“因為你終於明白了——醫,不是拜出來的,是學出來的。”
    陳三跪地,額頭觸地,老淚砸進塵土。
    下一瞬,殘燭堂弟子齊齊單膝跪地,高舉藥囊,齊聲高呼:
    “藥感歸民!醫道歸人!”
    聲浪如潮,席卷廢墟,直衝雲霄。
    雲知夏轉身,目光穿過人群。
    蕭臨淵立於殘垣高處,玄甲未卸,神情冷峻,一手護在小藥燈身前。
    那盲女正仰著臉,嘴角揚起純真的笑,仿佛已“看見”了這漫天火光中的新生。
    雲知夏望著她,眼底終於泛起一絲溫瀾。
    她的道,不該埋於秘典,也不該止於複仇。
    它該燎原。
    風起,吹動她玄衣獵獵。
    火光映照下,她立於灰燼中央,宛如醫道涅槃的引火者。
    而在她身後,那方被焚毀的禁典餘燼中,隱約露出一角殘卷,其上墨跡未燼,寫著三個模糊卻森然的字——
    “藥王台”。